建設現代的新文化首先面臨的選擇是,我們的傳統遺產還有沒有價值?這就需要將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進行比較,在這種比較反省中,我們才能確定我們的傳統有沒有價值。借用比較文學的術語說,影響研究必然反過來導致中西文學與文化的平行研究。
高旭東,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第一批新世紀優秀人才,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比較文學概論首席專家。兼任中國比較文學學會副會長,北京大學跨文化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清華大學比較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等職。在國內外報刊發表論文228篇,出版《生命之樹與知識之樹:中西文化專題比較》、《比較文學與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西文學與哲學宗教》等專著13部。
前言
第一章:倫理性與宗教性
第1講 中國文化以倫理為根本、西方文化以宗教為根本
第2講 儒家倫理與基督教倫理的比較
第3講 以倫理代宗教
第4講 中西文化倫理性與宗教性的文學表現
第5講 中西倫理與宗教的文化結果及其演變
第二章:泛審美主義與泛科學主義
第6講 禮樂理想與智慧之夢
第7講 中西藝術的與科學的思維方式之比較
第8講 泛審美主義與泛科學主義的文化表現
第9講 泛審美主義與泛科學主義在現代的雙向融合
第三章:中和精神與分析精神
第10講 儒道致中和:中庸之道與西方辯證法的差異
第11講 人與自然、人與神、靈與肉、感性與理性的中和與分離
第12講 中和精神與分析精神在中西其他文化領域中的表現
第13講 中和精神和分析精神在中西藝術中的表現
第14講 中和精神與分析精神的優劣及其未來
第四章:中西文化性格比較
第15講 前人的論述及中西藝術的評價標準
第16講 中西文化性格的象征意象以及在神話與歷法中的表現
第17講 中西文化性格在哲學中的表現
第18講 倫理與政治、軍事及外交中所顯露的中西文化性格
第19講 中西文化性格在宗教與音樂中的體現
第20講 從中西文學的比較看中西不同的文化性格
第五章:中西文化的發展模式
第21講 早熟與正常發展:方法依據與文化論據
第22講 早熟與正常發展在中西詩學與文學上的表現
第23講 中西連續性與跳躍性的文化運行模式
第24講 循環的與直線的:中西文化運行模式的又一差異
第25講 中西文化發展模式的價值評估
余語:再談中國文化的現代價值
后記
但在中國文化里面,理性沒有獲得這種本體的地位,相反倒是人間的喜怒哀樂等情欲的東西,在《中庸》看來這才是世界之大本。正因為有這種說法,所以梁漱溟先生非常樂觀,認為西方近現代才出現了尼采、叔本華、柏格森等以意志、直覺、本能為世界本體的哲學,所以中國文化將來能夠領導世界新潮流。這個話題我們暫且不表,我們還是來看中國的理性到底是一種什么理性。中國的理性不是一種將感性鮮活的完滿形象切碎的科學分析理性,也不是一種脫離了感性而在超越的思辨王國里翱翔的理性,而是一種以實用價值為導向的倫理理性,就是說人表現喜怒哀樂的時候,需要有一種理性來控制一下,應該以道制欲,以理節情,“發乎情,止乎禮”,從而調解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它是這么一種具有交往性質的倫理理性或關系理性。而西方的科學理性與思辨理性,它的好處是使西方的科學非常發達,但壞處是導致了一種工具理性,以至于到了后來,人也變成了工具,現代主義就表現了這方面的很多異化的東西;另一個方面,脫離了感性世界而在超越體驗的王國里頭翱翔的理性,實際上跟宗教也可以握手言歡。在基督教文化中,理性、靈魂與上帝是一伙的,而感性、肉體與魔鬼又是一伙的,這樣的兩分恰好使理性和上帝可以握手言歡。而在中國,因為理性永遠越不出這種感性之外,所以它就推導不出一個上帝。審美是要訴諸感性的,而中國的理性永遠不脫離感性,所以它本身仍然具有一種審美特征。
我們以主體和客體之間的關系為例來分析。笛卡兒有一句名言“我思故我在”,而在“我思”的時候,我和對象之間有一個界限,就是說自然、社會等都是“我思”的對象,我要對它們進行認知和支配。其實整個西方文化都是把主體的我與外在的世界劃了一個界限,把對象作為一種科學分析的客體加以觀照。于是聲稱“自由哲學”的薩特,就得出了別人就是威脅我的地獄的結論,因為其他人總是作為我的客體而存在,而我也同樣作為他人的客體而存在。而在中國,“我思”和“我思之物”之間就沒有這么截然的鴻溝,我在社會當中,與人和諧相處,自然和我是非常友好的,我看花,我到花中去,花看我,花到我中來,“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天人感應,物我合一,人和自然和諧相處。這種渾然一體,就像是我前面說過的和合的精神,這更接近一種藝術精神,而那種分析的精神更接近一種科學精神。
中西文化的這種差異,在概念上也能表現出來。中國文化的一些概念都是靠悟性和直覺來領會的,是不能進行分析的,一分析就失去了原來的意思。像“天”這個概念,中國的“天”有它自然的意義,也有主宰的意義,而這兩個意義是完全合而為一的,若你翻譯成西洋文字的話,就不好翻譯。中國的“心”也有這樣的特點,“我心想”的“心”就不僅僅是一個肉體的心,還是具有智性的心。可是,這個智性的心又不脫離感性肉體的心,正如葉維廉所說,你翻譯成heart,好像太肉體化了,你翻譯成mind,好像又太智性化了。但是西方的概念總是要把這兩者分開,相比之下,中國的文化概念都是一些綜合的概念。所以,中西審美的與科學的思維方式的差異,在概念的翻譯上是首先遇到的問題。在座聽講的好多同學是英語系的學生,將來要是從事翻譯的話,那么在翻譯的時候肯定會感到中西文化確實有很大的差異,這種思維方式上的差異表現為基本概念和詞匯的差異,而這種差異會導致在翻譯上很難把握。
最難把握的是什么呢?就是把西方非常精確的科學論文翻譯成中文,你會明顯感到我們的概念不夠用,尤其是有時候西方文章中出現的大概一頁不斷句的情況,我們總感到我們國家的文字好像是不大夠用,好在現在使用的白話文已經好多了,要是用文言文,那結果可想而知。中國文化主要是以文言文為載體的,如果讓大家用文言文翻譯西方那些非常精確的科學論文,是比較難的,因為中國的概念本身就有一個特點,即不是很精確,它是靠著悟性而形成的概念。另一個方面,就是把中國的詩歌、詩學中比較靈動的東西翻譯成西方文字,這個也非常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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