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一年的重陽節(jié)注定不平凡,將近中午的時候,張英坐著官轎,悠哉悠哉地從翰林院下班回來,一路上高興地哼起小調(diào)。原來, 康熙帝今天在毓慶宮召見張英一干翰林院學士,詢問《世祖實錄》的編撰情況,并饒有興趣地與漢臣們談起了重陽節(jié),眾漢臣見皇帝對漢文化如此熟諳,便與皇上高興地講談起來。正在此時,內(nèi)務府首席太監(jiān)魏珠輕聲走到皇上跟前,呈上了一份禮單,原來是瓊州府進獻的一箱珊瑚雕刻。康熙作為一國之君,見過無數(shù)的奇珍異寶,像這樣栩栩如生的珊瑚雕刻還是頭一次見到。其時,大清坐穩(wěn)江山不久,滿漢之爭仍舊激烈,為了化解漢人對滿人的偏見,康熙尊漢制,學漢文化, 希望漢人當中有更多的名家大儒出來為朝廷效命。于是皇上對眾漢臣說:“今兒請愛卿們前來議事,這禮物進獻也逢時,重陽節(jié)是你們漢人喜慶的日子,你們這些個文人墨客也該早早回去,遍插茱萸少了你們,誰來登高賦詩啊!朕因為朝政耽擱了你們的節(jié)慶,現(xiàn)賜每人一件禮物,以表朕的心意。”
這些耍筆桿子的翰林們,做夢也想不到皇上如此待見他們。皇上叫翰林們自己動手挑選中意的珊瑚雕刻,這些死要面子的文人硬是杵在原地不動。康熙無奈之下,只得親手為每人挑選了一件,張英受賞了一只麒麟。眾翰林受賞謝恩后,各自出宮回到翰林院,而后早早打道回府。
張英一路都在感懷皇上如此重用漢臣,直到聽得轎夫一聲喊起: “大人,到了!”張英這才如夢初醒,慢慢地從轎子里走出來。張英剛來到京城做官,赤裸裸的清官,沒宅子沒轎子,因為翰林院是個清水衙門,撈不到什么油水,一年的俸祿也不過百十來兩銀子,要養(yǎng)活一家子人實為不易。張家在北京的府邸,也是租賃人家的。一座青磚灰瓦的宅院,位于紫禁城西直門外,房間也不多,門洞小得連一頂轎子都無法進入,張英坐轎都是在門口起落。請來的轎夫也不是全職,是在轎行包月的。所以轎子一停,張英就得掀開簾子,從轎里走出來,片刻不能耽擱人家生意。張家世代書香,為人處事十分低調(diào), 與周邊鄰居來往從不張揚。張英的夫人姚氏,也是桐城大戶出身,知書達禮。平日里除了張英趕往翰林院辦公,或是家人出去采辦貨物之外,府邸大門總是緊閉的,與外界閑雜人等幾乎沒有來往。
可是這天,張家府邸卻是人來人往的,忙得不亦樂乎!原來張英的夫人姚氏臨盆在即,張家馬上又要添丁了。
于是當張英習慣性地抬頭一看,只見今天自家府邸大門敞開,心里頭便覺著有些不對勁,過個重陽節(jié),也沒必要搞得這么聲張,一時性急,他也忘了雅士風度,三步兩步就走進府內(nèi)。此時一聲嬰兒的啼哭,清脆響亮,張英這才想起夫人姚氏的生產(chǎn)來。剛走到客廳,只見府中管事王富貴的老婆王嫂興匆匆地抱出一個包裹著的嬰兒,向他趕來,走到跟前,便道了一個萬福,說:“恭喜老爺,夫人又給您生了一個少爺!”張英看著包著的小人兒,紅撲撲的臉蛋,一雙水靈的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動,正打量他呢,此時張英心里甭提多高興。他急忙推開西廂房的門,忽覺一股異香撲鼻而來,來不及細究,他搶步走到床前,憐惜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夫人,心里十分愧疚,滿含淚花地握著夫人的手說:“夫人,讓你受苦了!”姚氏精神還好,畢竟是第二胎, 有了經(jīng)驗。她抬頭對張英說:“老爺,把那小家伙抱來與我看看。” 張英從王嫂手頭接過新生小兒,雖然不是頭胎,可也是個寶貝兒子, 他激動地抱起兒子,忍不住湊上去親了親小臉蛋。此時他又聞到了那股異香,原來是從兒子襁褓里散發(fā)出來的,張英隨即納悶地問夫人: “小兒的衣服是否被什么香料蒸熏過?竟然這么香!”“家里哪有錢買什么香料?”夫人回答說,“小兒出生時,說來也奇怪,當時在屋里頭的人都說聞到了一股香氣,我疼得撕心裂肺的,哪有心思在意這個!”
張英聽了夫人的話后,赧然地笑了笑。他輕輕地把孩子放在夫人身邊,俯身親了親滿身香氣的兒子。那香氣一直在屋子里繚繞,張英深深地吸了吸鼻子,還是無法分辨出到底是什么香味兒,像蘭花,像麝香,像檀香,像茉莉,卻又都似像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