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烈轉型的社會背景下,小說人物跨越了漫長的30年。以主人公許佳明為視角,從希望、告別、成長、信仰、占有欲與夢想六個主題延生出六個人生階段的故事,既相互牽連,又獨立成篇,從一個個側面展現了從八十年代至今的時代鏡像。
許佳明的一生不僅是一代人心靈圖景的變遷史,更是讓你讀懂近30年來中國的入口。
他活得足夠老了,癌癥晚期,死后的保險金比他的命還重要;他,生下時就啞了,一生從未講過一句話,卻把繼子當作這世界最后的善意;她美麗過、值錢過,在年老色衰時嫁給了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她終于不必再聽話;她自殺了,帶著肚里的孩子一起,他們的年齡加在一起還不夠理解周圍的惡意;她可以放棄的東西很多,比如錢、未來、善良、自由,甚至尊嚴,除了一個人;她本應過上幸福得俗套的生活,卻因他的命案不停地逃亡……這些故事圍繞著許佳明短暫的一生展開,或者說,許佳明的故事圍繞著這些人展開。
三十歲之前的這六個故事,拼成了許佳明的一生。
我們永遠不知道,那些正在進行的時間里有多少普通但疼痛的故事在上演。命運之手在每個人的頭上撥劃,因為刀子劃在別人身上,我們就沒有那么疼。
◆80后作家群里程碑作品!講述我們“這一代”的迷惘和愛。
◆耗時三年,數易其稿,足本典藏,載譽而來!
◆《人民文學》2012-2015歷時三年重磅連載,極為罕見!
◆本書各個章節既獨立成篇,又互為牽連,在刊發時被《人民文學》《北京文學》《中篇小說選刊》《作家》《小說月報》等知名刊物不斷轉載,好評如潮!
◆狂攬十余項主流權威大獎,俄文版、法文版同步出版。
◆本書截止2014年12月獲獎記錄:第一章獲2011年人民文學獎年度最佳短篇小說,第二章獲2012年人民文學獎年度中篇小說獎、2014年《中篇小說選刊》雙年獎,第三章獲2013年《北京文學》最佳中篇小說獎,第四章獲中國小說協會評為2013年度十佳作品(中篇獎)。
◆作者蔣峰憑借《手語者》及《六十號信箱》獲得2013年度人民文學獎年度青年作家及長白山文學獎。
◆本書第五章被知名影視公司購得版權,即將拍成大電影。
◆我22歲那年過得并不好,但我不會一生過得都不好。
◆以主人公許佳明為視角,從希望、告別、成長、信仰、占有欲與夢想六個主題延生出六個人生階段的故事。他帶你看清生活的真相,教你用力去愛這并不完美的世界。
《遺腹子》
2
第一個電話是上午九點一刻。有個女人打過來,說是派出所的,問她叫什么名字,在哪個城市。莫名其妙,林寶兒枕著手機想,你算干嗎的呀,來抓我?可是她太困了,她怕說太多話就睡不著了。她說北京,接著翻身面墻繼續睡,手機還在腦袋下面震個沒完。
后面那個電話肯定沒到中午,這回是個男的,說話還有點結巴,說是什么公司的北京辦事處。她也沒聽清是哪家公司,非要她去一趟。林寶兒閉著眼睛說沒空。那邊不停地堅持,還說了不少廢話,全是結巴的,差點讓她再次入睡。她打斷這個人,問他是不是佳明派過來的。他結巴了半天,說:“是!
“那干嗎去公司?你請我吃午飯吧!彼龑⑹謾C放床頭,雙手去揉耳垂,耳洞有點癢。昨晚她喝太多酒,沒摘耳環就睡了。她雙臂支起頭部,隔好幾米對著手機說:“朝陽大悅城五樓,‘一茶一坐’!彼龥]開揚聲器,聽不著算了,她正好一個人去吃。
她一點多到的,還不慌不忙地把前四層逛一遍。那個人就坐在餐廳的禁煙區候著。他那打扮,怎么說呢?太正式了,寫字樓下班的全是這套襯衫西服,并且不算貴,一千多塊錢的品質。林寶兒盯了會兒他袖口的扣子,ZARA的,碰上打折幾百就夠。推銷員的穿法,她想,她認為找房子的、賣保險的、拉廣告的,都是推銷員,這城市有一半人是推銷員。
餐桌不大,六十厘米見方,林寶兒坐到他對面。他雙手奉上名片。
她注意到他手腕上沒有表,接過來看名片背面,英文那面,以她的英語水平剛好能連猜帶認地把名片看懂。他沒英文名字,是拼音,三個字——Xiu Zhibo,起碼她知道他姓修,總不會是“朽”吧?下面是公司,以前能看出來,但這回的單詞她不認識幾個,連LTD都沒找著。右邊那標識很熟,老見著。她翻到漢字的一面,對修智博笑了。中國平安,他還真是賣保險的。
“你也是佳明的朋友?”
“不算是,你點份什么吧?”見面聽他講話不結巴,比電話里順多了。他半起身遞菜單,身下一杯水被他碰倒,溢出一大半。她沒接菜單,也不想幫忙,雙臂環抱看他出丑。修智博舉著菜單愣了兩秒,才識趣地坐回去。
林寶兒離開椅背,向他傾著身子說:“你點什么,我double就好了!
但似乎這也讓他難堪了,他也許已經等了她一小時,桌上只有一杯清水。他沒打算在這兒吃,只想安排林寶兒一餐。林寶兒扭頭沖著墻壁忍不住想笑,她看著鋪滿一面墻的餐廳文化史說:“佳明沒給你一筆可以隨便點單的開銷嗎?”
“什么?”他翻菜單,低頭應著。他招手叫來服務員,交代她點好的每一份,然后托了下無框眼鏡,問林寶兒:“什么開銷?”
“他這次聰明了呀!绷謱殐盒χf,“你之前他已經派過來三個人了,佳明給了他們足夠的錢,讓他們陪好我。你知道他們拿他的錢做什么?用這錢泡我,跟我約會。我就順著他們來。所以他這次就沒有給你匯錢,是吧?”
他雙目無神,沒聽明白,至少是沒明白的樣子。
林寶兒對他眨眼睛:“說說吧,你負責什么任務?”
“任務?”
“是啊,前面的都有啊,什么理由都有。概括起來就是我再考慮考慮,挽救我們倆。弄得我們倆一分開,世界末日會來臨似的!
他欲言又止,穿過她的肩膀往遠處看,仿佛她身后來了個他多年未見的老友。他問:“警察沒給你打電話嗎?”
“真安排警察了?”她回頭看,沒人向這邊走,“哪兒呢?”
她還在回著頭,修智博看著她腦后的發髻問:“你叫什么名字?”
林寶兒轉來沖他笑,他當然知道她叫什么。
“我們說的這個人,”他說,“昨天晚上死了!
她看著他眼睛,試圖找到破綻,證明他在騙她。她說:“這次夠狠的,必殺招了吧?怎么樣?我答應他,然后他就復活了?”
“復活不了!
“干嗎說得這么真?你知道嗎,你的前任跟我說,他在昆明被車撞折了腿,讓我去看看他。結果我多問兩句,他就禁不住樂了。另一個人說他得了癌癥,我問什么癌,結果他慌慌張張,編了個心臟癌。”
“我不清楚你和他到底是什么狀況,我連你名字都不知道。他之前沒發生過車禍,也沒得癌癥,他是昨天死的。我只是個業務員,中國平安。上海那邊上午先確認你在北京,通知我跟你接洽一下。我以為警察已經通知你了!
她有點不舒服,感覺衣服全都粘在肚子上,站起來把衣擺拽到胯部,蓋住裙子上面。已經是立冬的時日,再過一個月下雪了她也只穿這么多。沒準今年例外,要多穿點。坐下來她撥了一次電話,那邊關機,女的用中文說一遍,男的用英文講一遍,聽到“power off ”,她放下電話問:“你們怎么找到我的?”
“他身上的手機。上海那邊說,你在他通訊錄的第一個——啊老婆,我們還不知道你名字。”
“為什么是‘啊老婆’?”
他說:“我以前也這么干,把重要的人加個‘啊’,就是A,這樣打開通訊錄就是!
她得靠手掌托著臉才不會令頭墜下去,問:“那有別的老婆嗎?A老婆B老婆C老婆?”
“沒有,只有你一個!
“你跟他說,別鬧了,我答應他就是了,我不想再這么玩兒了!
“他真的死了。昨晚十點鐘,有人用錘子在他腦袋上鑿了十幾下,扔進蘇州河,今天早上上班的人都看見了!
“看見什么?”
“看見尸體漂在河面上!
她咽下口水,但還是不斷從舌底生出唾液,在嘴里打轉。此時下咽都那么費勁。她抓起皮包在里面翻了一通,問修智博:“有煙嗎?”
他搖搖頭。林寶兒繼續翻,右手使勁劃拉,恨不得把頭藏到包里再不出來。最后她絕望了,哭著對他說:“你一個大男人居然沒煙?”她伸手抹了下雙眼,挎上包起身說:“我去買一包。”
B1層的超市才有煙,修智博坐在“一茶一坐”看她走出去。他能料到她會在緩慢下行的扶梯上痛哭流涕。大悅城直達一層的扶梯和林寶兒止不住的眼淚,卻是那么不協調的一景。服務員端來一份清炒芥藍、一份雞煲,跟著后面又擺上一杯抹茶和一杯龍井。他看著煲里翻滾的紅油,什么都沒想。那些紅油逐漸安靜的時候,他收到了林寶兒的短信,沒有標點,五個字:我不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