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有聲色在人間。
古人有“天之設色”“地之設色”與“人之設色”之分。天之設色如云卷云舒,爛然成錦;地之設色如花開花謝,人間芳菲;人之設色則如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傾藍紫飽蘸顏色的畫筆,以歷史為青山,文人故事為流水,中情烈烈為繁花,講述了自鴻蒙初始至魏晉風云間,人世初啟、美人傾城、知音偕隱、夫婦亂離等一系列的“史之設色”,從而描繪出一幅交織著歷史氣息與人文精神的長篇浮世繪。
輕靈的文字,輔以唯美的插畫,讀此書如讀歷史,又如觀畫間,一幕一幕皆錦繡生輝。
見獵心喜的古典文化愛好者,渴望提升文學素養(yǎng)和寫作能力的中學生,建議皆品讀本書。本書對于青少年的想象力、遣詞造句,以及古典詩文的鑒賞能力,頗多助益。
《芥子園畫譜》說:“天有云霞,爛然成錦,此天之設色也;地生草樹,斐然有章,此地之設色也;人有眉目唇齒,明皓紅黑,錯陳于面,此人之設色也。”
唐的王維說:“春景則霧鎖煙籠,長煙引素,水如藍染,山色漸青。夏景則古木蔽天,綠水無波,穿云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則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鴻秋水,蘆島沙汀。冬景則借地為雪,樵者負薪,漁舟倚岸,水淺沙平。”
宋的郭熙說:“水色—春綠、夏碧、秋青、冬黑。天色—春晃、夏蒼、秋凈、冬黯。”
而清的沈宗騫說:“人之顏色,由少及老隨時而易”。
嬰孩之時,肌膚紋嫩理細,色彩晶瑩,畫畫的時候當略現(xiàn)粉光,少施墨暈,要如花朵初放之色。
盛年之際,氣足血旺,骨骼隆起,應以墨線為主,墨拓在內,色顯在外,要有光華閃耀之象。
中年以后,氣衰而欲斂,色雖潤而帶蒼,棱角折痕,都顯現(xiàn)出來,應以墨植骨,色以融神,要使肥澤者渾厚而不像磨了棱角,瘦削者清峻而不像刀削一樣深刻。
若在老年,則皮皺血衰,折痕深嵌,氣日衰而近蒼,即使容貌豐腴而少憔悴,也會污濁如凍梨,皴如枯木,這時應全部用墨,以合其形……
從這些文字里,滿目色彩斑斕。
人間因為有顏色而美,而中國的文字皆是有顏色的。
譬如黃是大地之色,華夏文明就從這片黃色土地上萌芽。那個時候,泥暖草生,葉嫩花初,清露晨流。佛經說那世界伊始:“彼諸山中,有種種河。百道流散,平順向下,漸漸安行,不緩不急,無有波浪。其岸不深,平淺易涉。其水清澄,眾華覆上……”其水清澄,眾華覆上,說的是清水之上開遍蓮花,便是世界之初。
譬如紫是暮色,是天閉眼前流露的最后一絲余光,是太陽的光,經過淺藍深藍暗藍的天空,漸漸暗下去。一種意猶未盡的深遠。所以紫像是周朝,宴席未散,花朵還未睡去,淡淡的倦,倦看蒼生。就像一朵花微微頹廢,卻依然開得好美。每一種美都獨一無二,都開天辟地。
譬如黑,黑色歸一,又生萬物。如果說中國是一幅畫的話,那么,先秦磨好了墨,鋪開了紙張,秦始皇拿起筆來在紙上起了一個黑色的色塊,他不像以往的人再畫一朵花,讓人一眼就知道,這是一幅百花齊放的畫卷,見慣了百花花瓣曲線的人們困惑了,所以不能明了,連鹿也要說成馬。而劉邦明白秦始皇的意思,他知道這是一座山,于是他順勢在山下畫上了水,水映照著藍天,山上畫上了云,云行在天下。人們終于明白,原來這是一幅山水的大畫卷。所以一個朝代一個朝代的人們都開始任意潑墨于此。
譬如藍,藍色有愛而含情,就像漢。若說秦是山水畫里的高山,那么漢就是山水畫里的清水。一水縈藍,群峰聳翠,讓人見著而心目俱寬。秦亡于不能讓天下人有私情,如此界限分明的江山,碰著有情的劉邦,也就豁喇一聲,如玻璃缸破了,里面的水噴濺出來,化為無限的山水。
譬如白是東漢的曹操時代,即白日高升,人、花、小狗、小貓都歡騰起來,世界的喧鬧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東漢是白色,歷史的白紙上平地起風云,一場混戰(zhàn),卻被文人們用畫家的筆墨濃淡相宜地化為一場藝術,做人做事在刀光劍影中得到了最極致的發(fā)揮。
先是曹操起了一筆墨,接著,劉備、孫權紛紛出場。你畫山來,我繞水,你繞水來,我搭橋,你搭橋來,我行舟,你行舟來,我就做那搭船的人。于是一幅東漢末年英雄混戰(zhàn)的山水畫就渲染于白紙上,那場面就如同只有一種墨色的山水畫,雖然所下的筆墨皆為戰(zhàn)爭的黑色,卻在一張白紙上層次萬千,風起云涌,抵得上萬紫千紅的花團錦簇。
譬如青,陸龜蒙有句:“山上花明水上曛,一橈青翰破霞文。”山上的花照著水上的色,青色的小舟一橈一撓擊破彩霞的文彩。陸龜蒙只想起了這絕美的一句詩,就再無下文,因為再配句子,都是狗尾續(xù)貂。龔自珍也有詞:“門前青翰泊雙雙,怕見芙蓉未敢涉秋江。”
古人有色石青,用來畫的正是青綠山水。從魏晉開始,山水畫初現(xiàn)端倪,怯怯地藏于人物身后的背景之中。因為那魏晉滿眼見到的都是人的風骨,山水只能淺淡于人身后,露出青山綠水的一角,讓隋唐見著,而推到極致,終究發(fā)展為水墨山水、淺絳山水、青綠山水、金碧山水和沒骨山水。一重山蓋著一層水,一層水上浮著一重山,綿延不絕,千百年來青山綠水只是去無聲。
所以青是魏,是一種端倪,尚未綠透,卻正是清淡。是一筆冷云,浮在中國歷史的長空上,是一抹清晨的青山,托著那冷云,落于那文化的畫卷之上。
譬如綠,那王胄只留下一句詩,就讓人記下了:“庭草無人隨意綠”。《苕溪漁隱叢話》說他:“古今詩人以詩名世者,或只一句,或只一聯(lián)……夫豈在多哉?”
因為綠,這人間如此可親可愛。不在多,只在那驚鴻一瞥的剎那。
所以綠是晉,短短的,一個凝綠的時代,一個由煙化水的時代。在這里,一些以前將起未起的品調都濃郁而膠著成型,讓后人亦在此間糾纏不開。
這是一個花鳥畫的人間,但這花鳥畫里,因為七分為綠而靜,靜靜地在這段歷史的旋渦里喧囂著熱鬧著人間的私情。
以前的那些時代,皆是青山與浮云,都可高調與輕逸,只能遠觀。唯有這晉,可化為你近旁一處山石下的花鳥,多見得綠草,少見得花,而那開花的時代就在它之后,所以這晉是一幅早春的花鳥畫。
所以中國的歷史,都成傾城之色,文明初萌于黃,周朝有紫,秦凝成黑,漢代成藍,三國留白,魏是一抹清晨的青山色,而晉的綠,是回眸綠水波初起,合掌白蓮花未開。而它們皆是歷史,最美的人生若只如初見時。
中國的文字有顏色、有聲音、有美感、有情意。所以喜歡中國的文字,喜歡中國的文字寫成的詩篇,更喜歡寫詩的詩人,他們是人間最美的顏色,傾城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