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阿根廷作家吉列爾莫·馬丁內斯的短篇小說集,作者從他已出版的兩部短篇小說集中選了十九個故事。這些故事視角獨特,風格不同卻又整體統(tǒng)一,展現了日常生活中充滿幻想的一面:一個對什么都不感興趣的學生,作為老師的“我”,始終在為她殫精竭慮;一名數學老師因為一次監(jiān)考而陷入幻想:一位教授始終無法戰(zhàn)勝內心的羞怯,直到意外悄然而至;一對因一只貓而結緣的都市男女,最終因為貓的死去而選擇分道揚鑣,還有一戶人家總是盯著別人的生活,探究對方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幸福,卻忽略了自家的建設……
吉列爾莫·馬丁內斯(196□— ),阿根廷當代著名作家、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數學系教授。生于阿根廷中部港口城市白灣。在布宜斯艾利斯大學獲得數學博士學位后,他曾赴牛津大學數學□□□進行為期兩年的博士后研究,由此受到啟發(fā),創(chuàng)作小說《牛津迷案》。該書于□003年出版后即獲得當年度西語文壇大獎——阿根廷行星文學獎。□007年,馬丁內斯推出長篇小說《露西亞娜·B的緩慢死亡》,被翻譯成二十種文字,并入選當年西班牙年度十大好書。此外,馬丁內斯還著有專著《博爾赫斯與數學》、長篇小說《象棋少年》,以及兩部短篇小說集。
大地獄
與維托爾德干杯
瑪爾科內大酒店的舞廳
補考
帽力的快樂與驚嚇
一次極難的考試
皮普金教授無法戰(zhàn)勝的羞怯
千元紙幣
被害者
一個養(yǎng)魚者的肖像
令人反感的幸福
《易經》與紙□人
疲憊的眼
一只死貓
上帝的陰溝
理發(fā)師會來的
秘密
救命!
護犢之母
大地獄
許多次,當店里無人造訪,只聽得見蒼蠅的嗡嗡聲時,我便會想起那個小伙子,我們從來不知道他叫什么,鎮(zhèn)上也再沒有人提起過他。
出于某個我也無法解釋的原因,一想到他,我腦海中浮現的總是我們初次見到他時的樣子:臟兮兮的衣服,胡子拉碴,蓬亂的長發(fā)幾乎蓋住眼睛。那時冶逢初春,所以他進來時我猜想他是個往南去的過路客。他買了罐頭和馬黛茶一要不就是咖啡。算賬的時候我看見他望著柜臺玻璃中映出的自己,撥了撥前額上的頭發(fā),繼而問我理發(fā)店在哪兒。
那會兒的舊橋鎮(zhèn)上有兩家理發(fā)店;現在想來,若他當時去了老墨丘那兒,可能就不會遇上那位□□女郎,也就沒有那些流言蜚語了。可話又說回來,墨丘的店在小鎮(zhèn)的另一頭,所以不管怎樣,我覺著,這事總還是沒法避免的。
所以問題就在于我讓他去了塞維諾的店,而且看來,就在塞維諾給他剪著頭發(fā)的時候,□□女郎現身了。她用望著其他□人的眼神望著那小伙子。這就是整件丑事的開始,因為小伙子留在了鎮(zhèn)上,而我們所有人想的都一樣:他是為她留下來的。
塞維諾兩口子在舊橋鎮(zhèn)上住下也只是一年不到的事,我們對二人知之甚少。他們真是誰都不愛搭理,鎮(zhèn)上不時有人憤憤評論,實際上,可憐的塞維諾只是因為不好意思,而那位□□女郎則可能是因為,對,有些高傲。他們是從城里來的,就在前一年的夏天,賽季之初。還記得塞維諾新店開業(yè)的那天,我心想老墨丘的生意就陜黃了,因為前者有理容師執(zhí)照,還在剃刀理發(fā)大賽中拿過獎。他的裝備有電推子、吹風機、旋轉椅;植物精油是必要抹的,不及時阻止他的話還會被他自說自話地噴上發(fā)膠。塞維諾理發(fā)店的報刊架上永遠有□新一期的《周末畫報》。還有,□重要的,這里有那位□□女郎。
為什么人們要這么叫她,我從來沒搞清楚過,也從來沒想深究:我一定會失望的,如果我得知她其實出生在,比如說布蘭卡港,或者更糟的,在一個和我們這兒無甚區(qū)別的鎮(zhèn)上。不過不管怎么說,直到那時,我還從沒見過一個像她那樣的女人,或許只是因為她不愛戴乳罩,甚至冬天里人們都能發(fā)覺她在套衫底下什么都沒有穿,抑或是因為她習慣衣著清涼地出現在理發(fā)店里,于眾目睽睽之下在鏡前補著妝容。但事實絕非如此。□□女郎身上總有某種東西,比她那尊優(yōu)美的胴體——任何衣衫只會窒礙了它——更懾人心魄,比她領口那道深邃的溝壑更叫人心神不寧。那東西就在她的眼神里。她總是直勾勾地望向對方的眼睛,長久注視著,直到那位低下頭去。她的目光煽動著,許諾著,卻總帶著一抹嘲弄,像是在考驗著我們,盡管早就知道我們誰都沒法讓她提起精神,像是早已有了判斷,在她的標尺下,這個鎮(zhèn)上的任何雄性都沒資格被稱作□人。就這樣,用眼睛挑逗著;用眼睛,傲慢地,一件件褪去自己的外衣。這一切都當著塞維諾的面,后者像是什么都沒發(fā)覺,只顧默默埋頭在一段又一段的后頸,剩下剪刀在空氣中不時發(fā)出嗤嚓之音。
是的,一開始,□□女郎確實是塞維諾□好的廣告,□初幾個月,他的店里人流如織。可我把墨丘想簡單了,這老頭不是傻子,漸漸地,客戶又都被他拉了回來: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批色情雜志——那些日子里,這都是軍政府①嚴禁出版的刊物——而當世界杯到來之際,他又傾其所有購置了一臺彩色電視機——鎮(zhèn)上的□□臺。自此他逢人便說,舊橋鎮(zhèn)上,為□人開的理發(fā)店僅此一家:娘娘腔才會去塞維諾那兒剪頭發(fā)。
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回到墨丘那兒去,其根源仍舊在那位□□女郎:沒有哪個□人能在那么長的時間里忍受一個女人的凌辱和嘲謔。
如我之前所說,那小伙子留在了鎮(zhèn)上。他把帳篷扎在了郊外,就在沙丘后邊,附近就是埃斯皮諾薩家寡婦的舊房。我的店他來得很少,每次來總會買上半個月甚至一個月的東西,但塞維諾的理發(fā)店他卻是每周必要去上一回。很難相信他只是去看《體育畫報》,所以人們不由開始同情起塞維諾來,因為事實就是這樣,所有人從一開始就在同情他,而他也著實太容易叫人心生惻隱:他無辜的氣質總讓人聯(lián)想起小天使,而動不動就朝你微笑的性格也是老實人所共有的習慣。他太安靜了,有時就像沉浸在一個糾結而遙遠的世界:他會目光迷離地把剃刀打磨良久,或是讓手中的剪子永無止境地嚓嚓著,只有咳嗽一聲才能將他喚回此世。有一次我從鏡中窺見他也在癡癡地望著那位□□女郎:帶著無聲而專注的熱情,就好像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這樣一位俏佳人竟是他塞維諾的老婆。真叫人心酸啊,如此虔誠的、找不到一絲懷疑暗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