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風斗古城
定 價:¥88
中 教 價:¥52.80 (6.00折)
庫 存 數: 1
叢 書 名:作家出版社建社70周年珍本文庫
本書通過我黨地下工作者楊曉冬、金環、銀環等同敵人的周旋和一系列的斗爭,反映了在抗日戰爭的另一條戰線上的斗爭的復雜、緊張和尖銳,以及這一斗爭在取得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歌頌了在斗爭中成長起來的人民英雄,頌揚了中國人民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可以戰勝任何敵人的偉大力量。小說突出地表現了我們黨和黨的干部,同人民群眾的血肉相連的關系和魚水之情。
李英儒(1914—1989),河北清苑人。1935年參加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1938年參加八路軍,曾任火星報社編輯、主任,戰斗部隊步兵團長,解放軍總后勤部宣傳部副部長,八一電影制片廠顧問,《八一電影》主編,文化部電影委員會委員。1954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長篇小說《野火春風斗古城》《戰斗在滹沱河上》,小說集《上一代人》等。
深夜時分,在一條羊腸小路上,老梁領著楊曉冬政委在快步走著。老梁穿一身青色粗布棉衣,腰間系著紅色牛皮帶,上面斜插著金雞圓眼大機頭的盒子,棉衣瘦得裹身,兩個袖口挽得挺緊,加上他那矯健而輕快的步伐,使人感到他是個手腳利索頭腦靈活的人,打起仗來準是把好手。
他一路上老是拉開楊曉冬政委一段距離,為的是能在前面偵察情況;遇到意外,免得他所保護的首長遭到危險。
起初,他們踏著冰硬的小路;后來,又踏著路旁的衰草。將要進村的時候,躲開筆直的大道,鉆進村旁的樹林。林木大多是榆、柳、桑、槐;時屆嚴冬樹葉早已脫盡,光禿禿的枝丫,雜亂地伸向天空。老梁蹲下來聽了聽,四下沒有動靜,便站起來,照舊拉開距離,朝村莊走去。當他剛要橫跨過路的時候,聽見有人喊叫:
“站住!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老梁反問時,發現前面村頭路口趴下五六個人。他像貍貓般敏捷,一個箭步躥到道旁一棵大樹背后,趁勢拔出腰間的手槍。
這些動作,更使來人緊張,但他們仗著人多勢眾,又欺對面是孤身一人,便放開膽量:“渾小子,也不打聽打聽你到了什么地方,這是東亭鎮!”
聽說東亭鎮,老梁知道來的必是東亭炮樓上的一幫特務。這些家伙,黑夜里成群外出,說不定又要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于是一股怒火涌上心頭:“龜孫子們,你們眼瞎,耳朵也聾。沒聽說過姓梁的神槍手?”
“你是武工隊的梁隊長!”為首的特務發慌了。
“正是他老人家!”藝高膽大的老梁,侃侃而談,并不把這些人放在心上。
“不要耍蠻,我們有一個班,你占不了便宜。”另一個特務壯著膽子說,偷偷抬頭看梁隊長身后有沒有伙伴。
“梁隊長,今天狹路相逢,可是碰巧的,我們可不是專找你的麻煩。依我說,雙方都有公事,咱們兩方便好不好?”為首的人又說。
“那你們必須趕快退回去,今天通夜不許出門!”
“我們可以退回去,君子一言為定,可不許背后開槍。”特務們夾著尾巴走了。
這一段談話,楊政委聽得十分清楚。心里暗想:“只當他是個普通的警衛交通員,想不到他在敵人面前還有這么大的聲
威呢。”
在村外停了幾分鐘,他們從另一條道進了街。街口有緊閉著門板的商店,有散發著藥味的中藥鋪,小販攤的貨架,打鐵的風箱都擺在露天里。楊政委站在一家寫著“騾馬大店、草料俱全”的屋檐下,等著老梁去找向導。不久,老梁像押犯人一樣,把個偽保長押了過來。這個家伙,嘴里直嘟囔:“光是帶路,我另派個人不行嗎?”
“別說廢話!”
出村不遠,就看到封鎖溝,他們踏著棉花地朝溝邊前進。棉花秸茬早風干了,枝杈上還偶爾掛著雪白的棉桃,想是辛勤種地的主人,為了避免招惹是非,草草收割,把它們落下來的。偽保長邁上溝沿,指著深不見底的封鎖溝說:“兩丈多深,直上直下,哪能過呢,等到天明,化了裝從炮樓口走吧?要不,插翅也飛不過去。”
楊政委走過來,想對偽保長做動員說服工作。
梁隊長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扭轉頭說:“爬溝、過樓任你挑,出了差錯,這第一顆子彈是給你準備的。”
偽保長無可奈何,改說炮樓附近溝淺,也能通行,就怕被敵人發覺。梁隊長說不怕,叫他領路奔炮樓走。
接近炮樓處,果然溝淺,且有行人踏踐的小路。這時可以清楚地看到炮樓里的掛燈。偽保長帶著發抖的聲音說:“同志們聽,樓上正打牌,趁這機會,你們快過吧!千萬別出聲響。”
梁隊長根本不理睬他,先幫助楊政委過路,在背靜地方給他找了休息處所,反身扒住溝沿,突然亮開嗓門喊:“偽軍們聽著!現在,抗戰進入第六個年頭了,你們還給鬼子當看門狗呀?我今天挺忙,只說兩句話:你們已經對人民做下了很多壞事,趕快低頭認罪,給自己留個下場,要再執迷不悟,留心武工隊的神槍。”話音未了,他舉槍啪的一聲,那盞明亮的掛燈給打滅了,黑暗的炮樓上嚇得死一般寂靜。偽保長伏在封鎖溝對面,一動也不敢動。
楊政委稱贊說:“好準的槍法呀!”
老梁有些得意,說:“將來叫我遇見敵人大頭面人物,照樣這么一槍。”
不知什么原因,過溝之后,老梁的步子越來越快了。經過一段急行軍,一個村莊顯現在眼前。這時候,寒風比以前更加刺骨,遠遠地聽到時隱時顯的雞聲,大地漂浮著一層水霧,村莊被煙靄彌蒙著,好像浸沉在水里。月亮從霧帳后面升起,紅暈暈的,活像誰從東方地平線上挑起個大紅燈籠。這個村莊的出現,使梁隊長止不住地高興起來。過溝之前,他幾乎整夜都沉默無言,現在,話板多了。楊政委知道這兒不是老梁的故鄉,老梁為什么這么高興?可能是因為沖過了封鎖線?
他們從北面進了村。西高坡上有矮矮的三間土房,周圍用秫秸堆砌。若不仔細看,不曉得這里還有人家。老梁很熟悉地搬開兩個秫秸捆,照著山墻,按照暗號敲擊。敲到第三遍時,聽見有人的輕輕咳嗽聲。時間不大,門開了,一個頭發蓬松手掩襟懷的女人,把他們讓進去。梁隊長領先朝里走,到屋之后,像在自己家里一樣,伸手摸出火柴,點亮燈,看了看炕上睡得正香甜的孩子,然后掃了掃炕,拉下條棉被,叫楊政委上去暖和一會兒。楊政委確實疲乏了,剛躺下,眼睛就睜不開了。蒙眬之際,聽到外間有說話的聲音,聲音低而沙啞。他竭力尖起耳朵,聽到下面的對話:
“我在這兒休息一天,行不行?”說話的口氣,好像小學生向老師請假。
“不行!”女人說得挺干脆。
“那你可得早些過路去呀。”
“急什么!等我把這位首長送到內線以后再說。”
“孩子能帶過去嗎?放在這邊沒人照管哪!”
“這些問題上你少操點心。拿著個男子大漢,偏這么婆婆媽媽蝎蝎螫螫的。”
楊政委奇怪了。這是梁隊長同女房東在交談嗎?想起老梁同志在路上喝退特務槍打炮樓那股威嚴雄壯的勁頭兒,為什么在這位女同志面前這么服服帖帖的?正琢磨著,他們進屋來了。梁隊長發現楊政委沒睡覺,表情有些不自然。一面敘說周圍的情況,并給他介紹這位女同志,說她的名字叫金環。楊政委說自己叫楊曉冬,趁著說話,一面向金環瞥了一眼,見她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歲,面色微黃,身材纖瘦,兩眼顯得聰穎機警,但是隱藏著一股子潑辣和傲氣。金環知道客人的身份職務之后,很大方地同他說話,說她家里只有她們母女兩人,沒有多余地方,希望首長不要見外,就睡在炕的那頭。并說這地方已近敵區,不像老區邊沿經常拂曉被包圍,可以放下頭睡。萬一敵人來查,她笑著說:“你就說是俺孩子的爸爸,新從外面回來的。”聽到這句話,客人有點猶豫,偷眼瞧了一下這條不太寬敞的土炕。梁隊長看到他的神情,解釋說:“都是自己的同志,沒說的。你請安歇吧,我該走了。”楊政委凍得還在發僵的手,被梁隊長攥得麻酥酥的。
女主人送梁隊長出去,很久沒回來。楊曉冬也未能入睡,生活變得這樣快,使他腦子里一時轉不過彎來。三天前,他以地區團隊政委兼縣委書記的身份,在靠近津浦路的一個重要縣份,召開縣區黨政軍民負責干部的聯席會議,由他傳達上級黨對一九四三年的工作指示。會議還沒開完,接到地委機關轉來的加急電報,要他立刻接受新的工作任務。到了地委機關,地委書記說,上級決定調他搞城市工作。他提出把會開完再走,不料接他的這位老梁同志立馬追風要他動身,聲言要他去見軍區的肖部長。兩天三夜,從津浦線來到三百里外的平漢線,來到敵人統治下的省城的邊沿。這座省城,曾經磨煉過他的青春;這兒幾十里外的千里堤旁,曾是他出生的故土。多少往事啊!他正要從頭回憶,身旁的小孩翻身咬牙挑被,這一來,把他的思路打斷了。看了看俊俏的小女孩,輕輕給她捺了捺被角。這時候,女主人還沒回來。根據剛才她對他的態度,做了一些沒有根據的猜想,多少有些不放心。后來想到老梁那句“都是自己的同志”的話,才肯定了女主人的政治身份。“同志”是多么親切的稱呼啊!靠近敵區遇到同志身份的人,說明黨對他已經做了妥帖的安排。心里一舒服,就睡著了。
輕微的拉風箱聲和燃燒豆秸的畢剝聲,把楊曉冬從夢中驚醒了。他輕輕翻轉身,隔著半撩起的門簾,看到灶門吐出的紅亮煙火。火光映照下,女主人比昨天夜里鮮氣多了。若不是她攔腰系著白圍裙忙來忙去地淘米切菜,你不會認為她是家庭主婦,倒像是一位盛裝的客人。頭發早已梳得整齊凈亮;凸鼻梁,長型臉,臉上擦了一層白粉,再不顯微黃。眼睛比昨天夜里更加明亮。上身穿的是銀灰薄棉襖,下身是藏青棉褲,腳下穿的是白夾鞋。從舉止到服裝,給人的印象是:身材適中,衣服可體,走路輕靈。處處顯得灑脫干練。
楊曉冬急于要同這位聞名未見的肖部長會面,草草吃了早餐,就催金環出發上路。金環說:“別忙,先向你交代清楚。比政治,我服從你的領導;走路進城,你得聽我的。”楊曉冬點頭應從了。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偽軍駐扎的河頭鎮。今天正逢四九大集。按照金環的意見,楊曉冬換好便服,抱著小離兒;金環提著小包袱,打扮成夫妻走親模樣。沿著集鎮大道,兩小時以后,走到了河頭鎮的東寨口。
寨口蹲著兩個凍狗似的偽軍。金環回聲囑咐說:“沉住氣,偽軍不比特務,他們多半是有眼無珠的。”不料行至跟前,凍狗拿槍擋住金環,調皮尋隙地問她往哪兒去。金環說是回娘家去。偽軍用猥褻的腔調指著楊曉冬,問她:“是一對嗎?”金環把臉一沉,說:“誰家沒有男婚女嫁的。”說著,拿出自己的“良民證”來。偽軍們放他們進入寨口之后,金環有些顯示自己地對楊曉冬說:“憑他們這兩條看門狗,想咬人哪!氣惱了我,找他們頂頭上司,把狗日的飯碗敲掉嘍!”
喧嘩嘈雜,似乎要把村鎮架到空中似的。楊曉冬蹲在一家冒著乳白蒸氣的豆腐腦棚子旁邊,等待金環的消息。中午時分,金環從人群里鉆出來,朝楊曉冬點點頭。后者跟著她,穿街過巷,走到一所很僻靜的宅院里。金環說:“事情變化真快,肖部長前天已經走了。他給你留下一封信。”
信是毛筆寫的,字體很熟,寫著:
曉冬,我親愛的老戰友:本想與你作徹夜長談。昨晚,接到平原區黨委來信,要我參加一個緊急會議,因而只能筆談了。
我倆一別九年,你的消息,石沉大海,為尋找打入省城搞地下工作的社會力量,我查看縣團以上干部檔案,無意之中,發現了你的名字,我是多么高興啊!這項工作,要算你是最好的人選了。當即發電報請示。軍區黨委批準了我的建議。這就是說,黨要求你,從一個曾經任過團政委現任縣委書記的領導干部,立刻以失業市民的身份,打入到敵占區去。組織配備給你的兵馬并不多:外線由城郊武工隊梁隊長援助你,金環負責外線交通員。這種交通員至少要有兩名。我們建議請伯母大人擔任這一角色。你如同意,希望你順便回家看看她老人家,并動員她參加這一工作。地方黨委認為她在政治上是很可靠的。內線力量有高氏叔侄。高老先生的合法身份是參議。他侄子高自萍在偽市政府工作。給他們作交通聯系的人叫銀環(她是金環的胞妹,她們姐妹都是黨員)。此外,我想你應該找到老韓同志的后代,看他們是否還住在省城。你就依靠這些力量,去同省城的三個敵偽頭子:多田總顧問,偽省長吳贊東,偽治安軍司令高大成和他們率領的全部敵特人員作戰。對你來說,敵人是強大的,更是兇惡的。但應該知道,真理和正義在你們一邊,你們背后有黨和人民的支持。今天,你是攜帶著革命種子去拓荒。革命種子播在淪陷區人民的心里,必然要開花結果。那時節,再強大的敵人,也是甘拜下風無能為力的……
下面是敵軍分布概況和特務組織與活動的情況。楊曉冬暫時沒閱讀這些資料,急忙翻到最后一頁,看到簽字處寫的是:老戰友趙肖峰。
楊曉冬看到這個簽字,笑了。金環低聲問他:“你跟肖部長熟識?”
楊曉冬說:“提起來話就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