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與平民》是“民國美文典藏文庫”的其中一本,文庫以作者為單位,收錄了一系列民國時期*名作家的經典美文。《貴族與平民》這一卷收錄了朱湘民國時期創作的美文幾十篇,如《打彈子》《空中樓閣》《江行的晨暮》《說自我》等。將這些作品納入典藏文庫,是對這些作家及其創作的再次致敬,非常具有出版意義。
打彈子
北海紀游
咬菜根
夢葦的死
書
空中樓閣
寓言
胡同
迎神
日與月的神話
畫虎
徒步旅行者
江行的晨暮
煙卷
我的童年
投考
說詼諧
說自我
說說話
想人非非
說推敲
訪人
三百篇里的私情詩
五絕中的女子
王維的詩
周邦彥的《大酺》
《救風塵》
蔣士銓傳
郭君沫若的詩
《草兒》
楊晦
談《沙樂美》
談《番女緣》
詩的產生
海外寄霓君
文藝作者聯合會
笠翁十種曲
文學談話(節選)
說作文
吹求的與法官式的文藝批評
貴族與平民
文以載道
《貴族與平民》:
打彈子打彈子是在晚上。一間明亮的大房子,還沒有進去的時候,已經聽到彈子相碰的清脆聲音。進房之后,看見許多張紫木的長臺平列排著,鮮紅的與粉白的彈子在綠色的呢毯上滑走。整個臺子在雪亮的燈光下照得無微不見,連臺子四圍上邊嵌鑲的菱形螺鈿都清晰地顯出。許多的彈桿筆直地豎在墻上。衣鉤上面有帽子、圍巾、大氅。還有好幾架鐘,每架下面是一個算盤——聽哪,嗒啦一聲,正對著門的那個算盤上面,一下總加了有二十開外的黑珠。計數的伙計一個個站在算盤的旁邊。
也有伙計陪著單身的客人打彈子。這樣的伙計有兩種,一種是陪已經打得很好的熟客打,一種是陪才學的生客打。陪熟客打的,一面低了頭運用桿子,一面向客人嘻笑地說:“你瞅吧!這桿兒再趕不上你,這碗兒飯就不吃啦!”陪生客打的,看見客人比了大半天,桿子總抽上了有十來趟,歸根還是打在個彈子的正面就不動了,他看著時候,說不定心里滿覺得這位客人有趣,但是臉上決不露出一絲笑容,只隨便地帶說一句:“你這球要低桿兒打紅奔白就得啦。”打彈子的人有穿灰色愛國布罩袍的學生,有穿藏青花呢西服的教員,有穿禮服呢馬褂淡青嗶嘰面子羊皮袍的衙門里人。另有一個,身上是淺色花緞的皮袍,左邊的袖子擄了起來,露出細澤的灰鼠里子,并且左手的手指上還有一只耀目的金戒指。這想必是富商的兒子吧。這些人里面,有的面呈微笑,正打眼著“眼鏡”。有的把桿子放去背后,做出一個優美的姿勢來送它。有的這桿已經有了,右掌里握著的桿子從左手手面上順溜地滑過去,打的人的身子也跟著靈動地扭過,再準備打下一桿。
“您來啦!您來啦!”伙計們在我同子離掀開青布棉花簾子的時候站起身,來把我們的帽子接了過去。“喝茶?龍井,香片?”彈子擺好了,外面一對白的,里面一對紅的。
我們用粉塊擦了一擦桿子的頭,開始游戲了。
這些紅的、白的彈子在綠呢上無聲地滑走,很像一間寬敞的廳里綠氈毹上面舞蹈著的輕盈的美女。她披著鵝毛一樣白的衣裳,衣裳上面繡的是金線的牡丹,柔軟的細腰上系著一條滿綴寶石的紅帶,頭發扎成一束披在背后,手中握著一對孑L雀毛,腳上穿的是一雙紅色的軟鞋。腳尖矯捷地在綠氈毹上輕點著,一刻來了廳的這方,一刻去了廳的那方,一點響聲也聽不出,只偶爾有衣裳的窸窣,環珮的叮當,好像是替她的舞蹈按著拍子一樣。
這些白的、紅的彈子在綠呢上活潑地馳行,很像一片草地上有許多盛服的王孫公子圍著觀看的一雙斗雞。它們頭頂上戴的是血一般紅的冠。它們彎下身子,拱起頸,頸上的一圈毛都竦了起來,尾巴的翎毛也一片片地張開。它們一刻退到后頭,把身體蜷伏起來,一刻又奔上前去,把兩扇翅膀張開,向敵人撲啄。
四圍的人看得呆了,只在得勝的雞驕揚地叫出的時候,他們才如夢初醒,也跟著同聲地歡呼起來。
彈子在臺上盤繞,像一群紅眼珠的白鴿在蔚藍的天空上面飄揚。彈子在臺上旋轉,像一對紅眼珠的白鼠在方籠的架子上面翻身。彈子在臺上溜行,像一只紅眼珠的白兔在碧綠的草原上面飛跑。
還記得是三年前次跟了三哥學打彈子,也是在這一家。現在我又來這里打彈子了,三哥卻早已離京他往。在這種亂的時世,兄弟們又要各自尋路謀生,離合是難預說的了,不知道還要多少年,才能兄弟聚首,再品一盤彈子呢?正這樣想著的時候,看見一對夫婦,同兩個二十左右的女子,帶著三個小孩子,一個老媽子,進來了球房:原來是夫妻倆來打彈子的。他們開盤以后,小孩子們一一直站在臺子旁邊看熱鬧,并且指東問西,嘴說手畫,興頭之大,真不下似當局的人。問的沒有得到結果的時候,還要牽住母親的裙子或者抓住她的彈桿嘮叨地盡纏:被父親呵了幾句,才暫時靜下一刻,但是不到多久,又哄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