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托倫斯,業余作家,人到中年而失業,困窘不堪。為養家糊口,不惜選擇在冬季大雪封山、與世隔絕的山間老飯店做臨時管理員。于是在飯店準備冬季歇業之時,杰克帶著妻子溫迪、兒子丹尼來到位于科羅拉多州的全景飯店。
五歲的小男孩丹尼天生具有一種超感預知的能力——“閃靈”。在全家出發之前,他就做噩夢夢到了不祥之兆。自從杰克一家住進全景飯店后,離奇詭異的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被殺蟲劑殺死的黃蜂成群復活,剪成動物形狀的綠色樹籬蠢蠢欲動,無人的房間里響起咚咚的腳步聲……杰克無意中在地下室的舊紙堆中發現了關于飯店歷史的剪報簿,沉迷其中,精神日漸委頓。幼小的丹尼預感到了各種危險,變得不知所措;而杰克性情大變,喜怒無常,不時對溫迪和丹尼暴力相向;溫迪無法忍受丈夫的瘋狂,陷入絕望……
空寂陰森的飯店使一家人的內心狂躁不安,沉重怪誕的寂靜中,瘋狂與絕望正在蔓延……丹尼的“閃靈”越來越強烈了。
在這大雪封山、與外界隔絕的全景飯店中,除了托倫斯一家人,黑暗深處還有誰在與他們共享飯店呢?
斯蒂芬·金,一九四七年出生于美國緬因州波特蘭市,后在緬因州州立大學學習英語文學,畢業后走上寫作之路。自一九七三年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魔女嘉莉》后,迄今已著有四十多部長篇小說和兩百多部短篇小說。其所有作品均為全球暢銷書,有超過百部影視作品取材自他的小說,因此被譽為“現代驚悚小說大師”。
一九九九年,斯蒂芬·金遭遇嚴重車禍,康復后立刻投入寫作。二○○三年,獲得美國國家圖書基金會頒發的“杰出貢獻獎”,其后又獲得世界奇幻文學獎“終身成就獎”和美國推理作家協會“愛倫·坡獎”的“大師獎”。
在斯蒂芬·金的眾多作品中,以歷時三十余年才完成的奇幻巨著“黑暗塔”系列(共七卷)最為壯觀,也最受金迷推崇,書里的人物與情節,散見于斯蒂芬·金的其他小說。他的新作品包括《11/22/63》《暗夜無星》和《穹頂之下》等。
目前斯蒂芬·金與妻子居住在美國緬因州班戈市。他的妻子塔比莎·金也是位小說家。
失控──
(當他回到書房,看見丹尼站在那兒,身上只穿著如廁學習褲還咧開嘴笑時,憤怒的紅云緩緩地遮蔽杰克的理智。在他腦海中,他主觀地覺得很慢,但一切肯定發生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只不過感覺起來緩慢,就像有些夢感覺好似慢動作一樣。噩夢。書房的每扇門和抽屜似乎在他離開的時候被徹底翻過。壁櫥,柜子,滑動的書架,每個書桌抽屜都拉開到底。他的手稿,從七年前大學時代寫的中篇小說慢慢發展出來的三幕劇本,全部散落在地板上。他剛才邊喝啤酒邊修改第二幕時,溫迪說有他的電話,如今丹尼把那罐啤酒全灑在了他的稿子上,大概是想看啤酒起泡沫。看啤酒起泡沫,看啤酒起泡沫,這些字眼在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猶如走音鋼琴里一根壞掉的弦,接通他怒火的線路。杰克特意走向三歲大的兒子,丹尼正帶著滿意的笑容抬頭仰望他,他很高興自己在爸爸書房新近完成的任務如此成功;丹尼開口說些什么,就在此時他一把抓起丹尼的手用力彎折,迫使他扔下緊抓在手里的打字機橡皮擦和自動鉛筆。丹尼小聲哭喊著……不……不……說實話……他尖叫。在憤怒的濃霧中十分難記全,那根斯拜克?瓊斯的弦發出可怖的一聲撞擊。溫迪在某處,詢問發生什么事。她的聲音被內心的迷霧所籠罩,顯得模糊不清。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他把丹尼的身體轉過來打屁股,成年人粗大的手指掐入男孩前臂少得可憐的肉中,手指蜷握成拳,骨頭斷掉時啪的那一聲不是很響,而是非常響亮,巨響!但不是很響。聲音適巧足以射穿紅霧宛如一支箭,然而聲音的箭矢并沒有引進陽光,反而帶來羞愧、悔恨的烏云,以及恐懼,和靈魂痛苦的痙攣。這明亮的聲音劃清了界線,一邊是過去,另一邊則是所有的未來,就好像鉛筆芯斷掉,或是把一小片生火的木柴拿到膝蓋上折斷時,所發出來的聲音。一瞬間未來的開端──也許是他的下半輩子的那一邊──是全然的沉寂。杰克看著丹尼的臉逐漸失去血色,變得像起司一樣,注視著丹尼平常就很大的眼睛,如今張得更大,而且呆滯無神,他確信男孩將會昏死在啤酒和紙張的一片混亂中;他自己的聲音,虛弱而帶著醉意,含含糊糊的,試圖將一切收回,想要找出沒有骨頭斷裂的過大聲響,可以回到過去的一條路──屋子里有現狀存在嗎?──他的聲音喊著:丹尼,你還好嗎?丹尼響應的尖叫聲,接著是溫迪走近他們身邊,看見丹尼前臂與手肘的古怪角度時,受到驚嚇的抽泣聲;在正常家庭的世界里,沒有手臂應當那樣懸垂著。她將丹尼迅速搶進自己懷中并發出尖叫,并且毫無意義地絮絮叨念著:噢天啊!丹尼。噢我的天啊!噢我的老天啊!你可憐可愛的小手臂!而杰克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努力想要搞清楚這種事情怎么可能發生。他站在那兒,視線與他妻子的交會,他看出溫迪恨他。當時他沒想到憎恨實際上可能意味著什么;直到后來他才領悟到她那天晚上很有可能離開他,住進汽車旅館,隔天早上請個離婚律師;或者打電話報警。他只看見妻子的恨意,感到震驚,孤零零的。他覺得恐怖,死亡即將來臨就是這種感覺吧。然后她飛奔至電話旁,一邊用臂彎緊摟著尖叫不止的兒子,一邊撥打醫院的電話。杰克并沒有跟在她后頭,只是站在書房的一片狼藉中,聞著啤酒的氣味,想著──)
你的情緒失控了。
他用手粗暴地擦過嘴唇,跟著沃森進入鍋爐室。里頭很潮濕,但是讓他額頭、腹部和雙腿流下黏膩不舒服的汗水的不僅僅是濕氣,而是回憶,是讓兩年前那晚發生的事變得仿佛就發生在兩小時前。記憶鮮明得絲毫沒有衰退。讓羞愧和厭惡重新涌現,感覺自己毫無價值,
而那種感覺總是逼得他想喝一杯,但想喝酒的欲望帶來更加黯淡的絕望──他究竟能否有一個小時,注意喔!不是一個星期或甚至一天,而只是醒著的一個小時,想喝酒的渴望不會像這樣出其不意地襲擊他呢?
“鍋爐。”沃森宣告說。他從身后口袋拿出一條紅藍相間的印花大手帕,堅定、響亮地擤了一下鼻子,稍微偷看一眼里頭是否有引人注意的東西后,再將手帕塞回到看不見的地方。
鍋爐直立在四個水泥塊上,長長的圓柱形金屬槽,外頭包覆著銅,有經常修補的痕跡。它蹲踞在一團交錯雜亂的輸送管線旁,這些管子彎彎曲曲地向上延伸,直達裝飾著蜘蛛網挑高的地下室天花板。在杰克的右手邊,兩條巨大的暖氣管從隔壁房間的爐子穿墻過來。
“壓力計在這兒。”沃森輕拍一下壓力計。“每平方英寸承受的壓力磅數,簡稱psi,我想你大概知道。我現在把她調到一百,房間夜里會有點冷,有少數幾個客人抱怨過。什么鬼玩意兒,誰叫他們九月還發神經跑上來。除此之外,這是臺老寶貝了。身上的補丁比一條救
濟的工作褲上的還多。”印花大手帕又掏出來,哼的一聲,瞄一眼,又收回去。
“我得了該死的感冒,”沃森閑聊似地說,“我每年九月都會得一次。我在這下面瞎搞這臺老婊子,再去外頭割草,或耙一耙槌球場。我老媽以前常說,冷到了就感冒。老天保佑她,她過世六年了。癌癥找上了她。一旦癌癥找上你,你就最好先立遺囑。
“你應該把壓力調到不超過五十,或者六十。厄爾曼先生,他說一天放西側的暖氣,隔天輪中央,后天再換東側。他可不是個瘋子嗎?我討厭那個矮混蛋,哇啦哇啦哇啦地講上一整天。他就像只小狗,咬你的腳踝一口,然后跑來跑去,在地毯上到處撒尿。如果腦袋裝的是黑色火藥,他連鼻子都炸不掉(連鼻子都不會擤)。可惜你看到這些蠢東西的時候手上沒拿槍。
“看這兒。你拉這些環來開、關這些家伙。我把它們全都幫你標好了:藍色的標簽全都通到東側的房間,紅色是中間的,黃色是西側的。要送暖氣到西側的時候,你得記住那是飯店里真正承受風雪的一側;當壓力計大叫的時候,那些房間已經凍得像個冷冰冰的女人,連內臟都帶著冰塊。輪到西側的日子,你可以把壓力計一路調到八十。至少我會這么做。”
“樓上的溫度自動調節器──”杰克開口。
沃森猛烈地搖頭,使得蓬松的頭發彈到頭蓋骨上。“它們沒有連接上,只是擺好用來看的。有的客人從加州來,除非他們該死的房間里熱到可以種棕櫚樹,否則就覺得什么都不對勁。所有的暖氣都從這下面來。不過,一定得留意壓力計,看到過她慢慢地爬嗎?”
沃森輕拍主刻度盤,在他自言自語的時候,指針已經從每平方英寸一百磅,緩緩上升到一百二十。杰克忽然感到一陣寒顫快速地掠過背脊,心想:鵝剛從我的墳上走過,害我無故打了一個冷顫。沃森接著轉一下壓力計的輪子,卸掉鍋爐的壓力,鍋爐發出洪亮的嘶嘶聲后,指針降回到九十一。沃森旋轉閥門把它關掉,嘶嘶的聲音心不甘情不愿地漸息。
“她會慢慢爬,”沃森說,“你跟那個又肥又矮的鄉巴佬厄爾曼反映,他就會拿出賬本,花三個小時解釋我們為什么到一九八二年之前都買不起新的。我跟你說,這整個地方總有一天會炸到天空中去,我只希望那個討厭的肥佬在場搭乘上那班火箭。老天,我真希望自己能像我老媽一樣有慈悲心腸。她可以在每個人身上都看到優點;我呢,就跟得了帶狀皰疹的蛇一樣討人厭。管他去死,人是管不住自己的天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