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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不，他倆不是一對兒。
這也不是一部關(guān)于陶淵明的野史小說。
他們是我的兩個朋友。
陶潛先生是位奇男子，櫻子小姐是個小明星。
2 #
陶潛有個萬年不上的QQ，上面有一句萬年不變的簽名：世界太小，我太大。
我講不出這樣的大話，我說，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我們永遠(yuǎn)那么渺小，永遠(yuǎn)那么容易被遺忘。于是我寫下這些文字，未來某一天你倆讀到時，定能被攪動心腸。
3 #
2014年7月，24歲的陶潛從澳門回到北京，九死一生，帶著一筆飛來橫財和一個電影般傳奇的故事。
同年年底，24歲的櫻子簽下了一家大衛(wèi)視定制偶像劇的女二號，真正進(jìn)入了自己演藝事業(yè)的上升期。
于是我決定動筆，寫下他倆的故事。
在我的朋友里，數(shù)他倆最傳奇、最有得寫。
4 #
櫻子是根正苗紅的北京姑娘，打小兒生長在南城一帶，俐齒伶牙，貌美如花。
櫻子滿嘴京片子不饒人，橫穿四九城里夾風(fēng)帶電，什么場面都見識過，遇著誰都不吝。多高檔的餐廳，她都能氣定神閑地坐那兒扮優(yōu)雅；同樣能在路邊攤跟你擼烤串拼啤酒。她纖細(xì)的腕子套著上萬的玉鐲子，也經(jīng)常去動批淘幾十塊錢的衣服裙子鞋。
現(xiàn)在的她是個不成氣候的小演員，你或許曾在某部影視劇里見過她，但你一定不知道那就是我所說的櫻子。
5 #
櫻子并非北影中戲科班出身，和我、陶潛一樣畢業(yè)于北×大中文系。
大學(xué)時，她是個四處亂竄的野模，拍淘寶、拍平面，站禮儀、站車展。
畢業(yè)后，她開始往演藝圈里擠，可能是覺得演員比模特的職業(yè)壽命要長吧。
櫻子怕老，她是個特別缺乏安全感的姑娘。
反正那段日子，她逢戲就上：電視劇里的女四、女五，院線片里一兩句臺詞的特約。唯一演過女一的，就是那種打色情擦邊球的網(wǎng)劇微電影。
我問過櫻子，要是以后當(dāng)不了大明星怎么辦？
她想了想，反問我：“怎么會當(dāng)不了？”
我啞口無言。是呀，怎么會當(dāng)不了？一個把成名視作與生老病死一樣順理成章的人，可能全世界都得給她讓路吧。
6 #
陶潛和我認(rèn)識快十年了，既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也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
因他的真實姓名念起來很像“陶潛”，于是我冒昧用了陶淵明的別名在這個故事里稱呼他。
7 #
如果你有幸和陶潛K過歌，你就知道，他經(jīng)常會點上一首《大悲咒》。
然后閉著眼睛，不看歌詞，一字不差地唱下來。
那首歌足足有半小時長啊。
然后他會放下麥，默默地給我們普及：
“這不是《大悲咒》，這是《十一面觀音神咒》。”
8 #
陶潛博覽群書，在我見過的同齡人中，數(shù)他的閱讀量最大。
他博學(xué)而古怪，很有那么點兒恃才傲物的味道。
如果你仍想象不出，可以參考《生活大爆炸》里的Sheldon，陶潛跟他一樣，是個清瘦高挑、聰明絕頂?shù)墓挚А?/p>
9 #
畢業(yè)后我剛開始做編劇時——其實就是不署名的槍手，那會兒陶潛剛好閑在家中啃老，我便拉他一起來做。
本來沒指望他能答應(yīng)，結(jié)果他還就真答應(yīng)了。
帶我的老編劇給了我們?nèi)謭龃缶V，說先寫三集看看水平。考慮到我們是兩個人，老編劇只給了兩天時間。
結(jié)果陶潛才寫了半集就因為無法忍受庸俗的婆媳戰(zhàn)爭套路拍案而起，他打電話給老編劇，問人家他能改改劇情嗎？
老編劇說這不是廢話嘛，當(dāng)然不能了。
陶潛就不再說廢話，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然后他對我說：“我不干了。”
我嚇壞了：“大哥，別啊！”
陶潛不理我，默默收拾起東西。
我見他來真的，瞬間慌了：“你不寫了我怎么辦？就兩天，你這不是坑我嗎？”
陶潛收拾好東西，臨走前回頭對我說：“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10 #
其實我跟櫻子一直覺得，陶潛定有寫作方面的驚世才華，無奈他不肯動筆。
他自己的解釋是：書讀多了，對寫作也就愈發(fā)敬畏，知道有些人如喬伊斯，那是天造大才，這輩子無論如何努力也寫不過人家，遂不想寫了。
櫻子問：“喬伊斯是誰？是做手機那個嗎？”
后來，我熬了一天一夜，總算按時交了稿。
我找陶潛興師問罪：
“說了是寫電視劇，你就該想到是庸俗的套路，寫不了你當(dāng)初別答應(yīng)啊！”
陶潛說：“還是有不庸俗的電視劇的。”
我說：“那是鳳毛麟角，而且你我這種剛?cè)胄械募墑e，根本接觸不到那樣的好戲，大家不都是這么慢慢爬梯子的嘛。”
櫻子幫腔：“我還想上來就演大導(dǎo)演的女一呢，可人家誰認(rèn)識我啊？還不得先從賣萌、扮騷、露大腿演起？！”
陶潛沉默幾秒，認(rèn)真地說：“不，任何時候，我們都不應(yīng)該向庸俗低頭。”
任何時候，我們都不應(yīng)該向庸俗低頭——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陶潛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像極了那個做手機的喬布斯。
11 #
高考過后，我和陶潛如愿考進(jìn)了北×大中文系。
2008年，夏天，中文系報到第一眼，所有姑娘清湯寡面，牛仔褲、帆布鞋。
只有櫻子，短裙、絲襪，本來就一米七的個子，還穿著高跟鞋，氣場壓得男輔導(dǎo)員都低著頭不敢直視她的臉。
我說：“妖孽啊，大胸細(xì)腿，盤兒亮條兒順，真是妖孽啊。”
陶潛說：“呵呵。”
那時候的櫻子，眼神像刀子，在中文系的男生女生身上一掃而過，好像對誰都瞧不上眼。
12 #
這樣的姑娘，理所當(dāng)然會被學(xué)校里其他女生排斥與討厭。櫻子對我說，習(xí)慣了，從小到大女人緣都很爛。
只有同宿舍的小白跟櫻子好。
小白說：“櫻子好美啊！”
小白是櫻子在北×大里唯一的同性朋友，就像以前念高中的時候，我也幾乎是陶潛唯一的同性朋友——其實即便算上異性，我可能也是陶潛唯一的朋友。
是的，此人太不合群。
13 #
西方文學(xué)大課間隙，我和陶潛出來抽煙，教課的唐教授也出來抽，我們相隔十米，互視一眼。
我問陶潛：“咱們要不要過去跟老師打個招呼啊？”
陶潛說：“要去你自己去。”
櫻子也出來了，看看我們，看看唐教授，然后走到我面前。
“同學(xué)，我沒煙了，給一根兒行嗎？”
一根兒點兒八中南海，我們就這么認(rèn)識了。
唐教授隔著老遠(yuǎn)朝櫻子喊：“嘿！姑娘，你怎么不找我要煙？”
14 #
櫻子說我天生具有能讓人產(chǎn)生信任感的能力，從她第一次管我要煙起，她就這么覺得。
所以她什么都愛對我說。
15 #
讀初三那年，15歲，學(xué)校高中部一個混混看上了櫻子；而那時的櫻子，像那個年紀(jì)所有的小姑娘一樣，對這種長得又帥、打架又厲害、又會抽煙、又有摩托車的混混毫無抵抗力，于是很快就開始了早戀。
后來，在混混剛?cè)岵?jì)也就是吹牛逼加甜言蜜語的攻勢下，櫻子順利地被他領(lǐng)進(jìn)了學(xué)校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那時櫻子都還沒身份證呢，也不知混混怎么開的房。
“那年頭大家都沒錢嘛，你知道的，快捷酒店就快捷酒店吧。”
櫻子抽口煙，皺起了眉。
“但最讓人憂傷的是，那是我的第一次，丫就他媽開了個鐘點房！”
櫻子皺眉的樣子很好看，她自拍時也很愛用這個表情。
櫻子說：“所以，我的第一次不算初夜，只是一個逃學(xué)的下午，四個小時，80塊錢。”
“就是疼，別的不記得了。”
櫻子喝多了。
可是沒有血，為什么沒血呢？混混當(dāng)時也這么問她來著，她只能搖搖頭，說不知道。
混混說：“是不是你小時候練過體操劈過叉？或者騎自行車摔過？”
櫻子說：“我跟你真的是第一次。”
16 #
混混很渾，在當(dāng)時北京南城幾所中學(xué)里名氣很大，打架心狠手辣，背過好幾個處分，可就是頑強地沒有被學(xué)校開除。
櫻子說：“也許他爸跟校長認(rèn)識，我猜的。”
櫻子放下酒瓶，眼神兒已經(jīng)有些迷離了。
我說：“別喝了，再喝我就吐了。”
櫻子教育我：“喝大酒，吐之前只是熱身，吐之后才算真正開始，這是規(guī)矩。”
我問：“誰定的這規(guī)矩啊？”
櫻子呵呵一笑：“這個世界。”
我確定她喝高了。
17 #
我吐過回來，櫻子又在我面前擺上了一瓶啤酒，綠得晶瑩剔透。
她接著給我講。
混混奪走她的第一次后沒多久，在臺球廳里跟幾個外校學(xué)生打了場架。
起因簡單得蠻不講理又令人發(fā)笑——一個外校學(xué)生揮桿的時候杵到了混混的屁股，被野外露出爆菊的屈辱令混混憤怒地破口大罵。
外校學(xué)生有七八個，混混這邊就仨人，可混混飛揚跋扈慣了，要是在自己的地界兒低頭向外校學(xué)生認(rèn)了，那以后還怎么混？
打吧？叮了咣當(dāng)，噼里啪啦，你給我一個電炮，我還你一個飛腳。
混混是打架高手，愈戰(zhàn)愈勇，那一刻的他一定把自己當(dāng)成了長坂坡上的趙子龍，七進(jìn)七出，好不威風(fēng)。全然忘記了趙子龍之所以能從百萬曹軍中殺脫出來，那是因為曹孟德沒讓手下放冷箭。
外校學(xué)生放了冷箭，一個心更狠手更黑的年輕人，默默地從兜里摸出了管制刀具。
后來，混混就被捅死了。
18 #
我聽后表示難以置信：“真死了？”
“真死了，當(dāng)時這事兒都上報紙了，我們學(xué)校都跟著出名了。”
“那后來呢？”
“都這樣了還要什么后來啊？”
“我是問你的后來呢？”
“我后來就考上大學(xué)了，認(rèn)識了你這個傻逼，還有陶潛那個大傻逼。”
“你身上有處女詛咒。”
我也喝多了，信口開河、胡說八道。
櫻子問我什么叫處女詛咒。
“有一種女人，命理主邢殺，不一般，哪個男人奪了她的處女之身，必遭橫禍慘死。”
“真的假的？”
“真的，不信你去問陶潛。”
19 #
陶潛讀書之多，令系里的唐教授也不得不另眼瞧他。
唐教授是北大中文系的博士，早年曾留在北大里教書，后來因為不堪忍受同僚間的明爭暗斗而毅然來到北×大，變成了我校中文系的一朵奇葩。
西方文學(xué)大考前夕，櫻子和小白捯飭漂亮，碎花裙、坡跟鞋，露出一樣修長纖細(xì)的雙腿，臉上再略施粉黛，清純中帶點女人味兒又不落風(fēng)塵。倆人美噠噠地去中文系辦公室找唐教授，撒嬌賣萌、軟磨硬泡地求唐教授給畫范圍。
唐教授默默地從抽屜里取出一本《金剛經(jīng)》，扔到櫻子和小白面前。
“先抄一遍。”
于是從下午到傍晚，櫻子和小白從“如是我聞”抄到“信受奉行”，5000多字，兩個平常只敲鍵盤不動筆的姑娘，憑借著頑強驚人的毅力和對畫范圍的殷切期盼，忍受著手腕的酸澀脹痛，愣是趕在天黑之前抄完了。
櫻子雙手顫抖地捧著稿紙，強顏歡笑地放在了唐教授的面前。
唐教授：“抄完了？”
兩個姑娘面帶笑容，使勁兒點頭。
“學(xué)到點兒什么沒？”
小白慌忙說：“受益匪淺，受益匪淺。”
櫻子說：“唐老師，我們抄也抄了，這次的考試范圍什么的，您就給我們畫畫唄。”
唐教授說：“不給！我耍你們倆玩的。”
櫻子和小白完完全全地被驚呆了。
唐教授開心地問：“怎么樣？是不是現(xiàn)在心里特不爽？”
小白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了，她大聲說：“是！”
唐教授說：“活該！誰讓你們那么容易上當(dāng)！”
20 #
櫻子對我和陶潛吐槽這事兒的時候，我樂得前仰后合。
陶潛問櫻子：“《金剛經(jīng)》說了什么？”
櫻子氣得說：“我他媽哪知道！教人怎么刀槍不入的？”
陶潛：“最后的偈子你還記得嗎？”
后來，那次大考，我各種給櫻子和小白傳紙條，她倆總算是沒掛科。而陶潛，輕輕松松就拿了全系第一，成績高得讓一向瞧不上我們的唐教授也注意起他來。
21 #
櫻子，今天的你大概都忘了這事兒了吧？你還翻過《金剛經(jīng)》嗎？我知道肯定沒有。你寧愿翻翻《瑞麗》《昕薇》，對吧？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陶潛說，嗨，講的其實就一句話，一切都是浮云。
只有他明白唐教授的用意，中文系的這兩朵奇葩，互相之間總是很懂。
22 #
唐教授時常羞辱我們，但即便如此，他依舊是中文系里最受歡迎的教授。
人類真是賤啊。
西方文學(xué)大課講到維克多雨果，唐教授說：“雨果在法蘭西火了整整一個世紀(jì)！他是那個時代法國文壇最耀眼的超級巨星。”
一直低著頭玩手機的櫻子抬了下頭。
唐教授：“雨果的一生畫了一個完美的圓，該經(jīng)歷的跌宕起伏、該品嘗的苦辣酸甜，一樣不缺、一樣不落，最后還贏了生前身后名。”
櫻子聽得兩眼發(fā)亮，唐教授卻話鋒一轉(zhuǎn)：“瞧瞧人家波瀾壯闊的一生，再看看你們吧，簡直一群烏合之眾。”
櫻子腦子都沒過，年輕氣盛，拍案而起，嚇了我們所有人一大跳。
“您憑什么說我們不能波瀾壯闊？”櫻子大聲質(zhì)問。
全班的目光都看向櫻子，坐在她旁邊的我尷尬地挪了挪。
唐教授看著櫻子：“我記得你，雖然你很少來上課，但你長得漂亮，所以我記得你。”
23 #
那時候的櫻子，真的很少來上課。
她天天滿北京城跑，混圈子，認(rèn)識人，給自己賺生活費。
櫻子的家庭條件很一般，父母很早離異，她打小被剽悍的櫻媽剽悍地養(yǎng)大，情理之中滋生了要出人頭地的野心，直至今日也未曾動搖。
在認(rèn)識工體富少之前，櫻子一直沒有男朋友充當(dāng)錢包，而她的花銷又偏偏很大，所以拍平面、拍淘寶，一天一兩百的禮儀、展會什么的，都經(jīng)常能看到櫻子的身影；反倒是在課堂上，你極少能見到她。
24 #
唐教授站在高高的講臺上，看著下面的櫻子：“你剛才說什么？”
櫻子大聲重復(fù)：“您憑什么說我們不能波瀾壯闊！”
唐教授說：“雨果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出版了自己的詩集，受過路易十八的封賞。你呢？拿一咱學(xué)校的獎學(xué)金都費勁吧？你壯闊一個我看看啊。”
櫻子毫不示弱：“等我將來壯闊的時候，您坐穩(wěn)嘍，別被嚇著！”
唐教授開心地笑了，沖櫻子揮揮手：“坐坐坐，咱們繼續(xù)上課。”
25 #
那時候每周三下午，中文系辦公室，唐教授有固定的答疑時間。
但除了陶潛每周必去之外，從沒有其他學(xué)生去過。
唐教授一見陶潛進(jìn)來就擺出厭煩狀——“你怎么又來了？”
嘴上這么說，但每次給陶潛講起來，都是口沫橫飛、手舞足蹈，最后還拉著陶潛不許走。
陶潛極少問關(guān)于中文專業(yè)的問題，他那時像很多怪人一樣迷戀哲學(xué)，康德叔本華黑格爾尼采，恰好唐教授也有北大哲學(xué)碩士的學(xué)位。
“我若不是亞歷山大，我愿成為第歐根尼。”
陶潛曾一度很喜歡這句話。
26 #
后來櫻子交了個小開男友，是常年混跡工體一帶的富少，因為個子不高，長得很帥，所以櫻子親切地叫他“矮富帥”。
“矮富帥”1.73米左右，1.70米的櫻子穿上高跟鞋能高出他半個頭去。但“矮富帥”從來不介意，他還特別喜歡櫻子穿高跟鞋，越高越好。
協(xié)不協(xié)調(diào)、般不般配、有沒有cp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摟著個氣場十足的高妹，在他眼里是件挺有面兒的事兒。
27 #
櫻子的生活終于不用那么緊張，即便她花銷再大，每月月初，“矮富帥”也會像打工資一樣給她打來遠(yuǎn)超過她花銷范圍的錢。
櫻子漸漸有了大牌子的包包和鞋，都是“矮富帥”主動給她買來討好她的——除了她手上那個上萬的鐲子，她從沒主動開口管“矮富帥”要過任何東西。
“女人應(yīng)該有塊像樣兒的玉。”櫻子有次對“矮富帥”這么說。
第二天，“矮富帥”就給她買了那個玉鐲子——她一直戴到今天都沒離過身。
后來他們分手后，我問櫻子戴著那玉會不會睹物思人。櫻子說不會，她只是喜歡那玉，舍不得扔。
28 #
在櫻子和“矮富帥”交往的那段日子里，陶潛老先生每天一下課就泡在北×大的圖書館里看書，一直看到夜里閉館。
他看文學(xué)、哲學(xué)、宗教等不能當(dāng)飯吃的東西，我完全不知道這廝畢業(yè)以后打算干什么。
櫻子身上的奢侈品越來越多，陶潛肚子里的書也越來越多。
29 #
小白也戀愛了，男友是校籃球隊的，1.85米，肌肉發(fā)達(dá)，在籃球場上過人跳投的時候，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濃濃的雄性魅力。
小白條件很好，中文系美女多，小白也很漂亮。
但她的漂亮不同于櫻子的美，小白就算捯飭得再風(fēng)塵也起不了那個范兒，你還是能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一個家教良好的女大學(xué)生。
論家庭條件，小白完勝櫻子一大截，她家是當(dāng)今這個時代里最最典型的中產(chǎn)階級，而且父母融洽，家庭和睦。
30 #
“這樣的姑娘好，比櫻子好。”陶潛說，“櫻子難成大氣候，但也絕不是省油的燈。”
我說：“大家都在戀愛，連隔壁的矮窮丑矬魯，都找了一個土肥圓。”
陶潛說：“小白喜歡你，你可以把她從籃球隊員手里搶過來。”
我問：“你怎么知道？”
陶潛說：“我就是知道。”
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jié)，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可恥的陶潛從我認(rèn)識他一直到現(xiàn)在，從來不近女色，不僅沒交過女朋友，我在他的電腦里連愛情動作小電影都找不到，這對于一個正值青春躁動期的大男孩兒而言，很不科學(xué)。
我問他為什么會這樣。
陶潛說：“牛頓也這樣啊。”
我倒吸口涼氣，心里暗想：你丫還真敢比。
31 #
學(xué)校后門的燒烤攤，一側(cè)坐著小白和她打籃球的男友，一側(cè)坐著櫻子和我。
櫻子問我：“陶潛呢？”
一個小時前，陶潛躺在宿舍的床上，手里一本海德格爾的《康德與形而上學(xué)疑難》擋著臉。
我對他說：“走啊，擼串喝啤酒，櫻子也去。”
那本長得就很晦澀的書后面?zhèn)鱽硪粋�極其輕蔑的冷笑：“哼，俗人們浪費時間的項目，我怎么可能參與？”
我預(yù)料到是這結(jié)局，于是自己拿上煙默默出了門。
我把這件事講出來后，籃球男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解釋說：“沒事兒，宿舍一哥們，腦子有病。”
籃球男表情更詫異了：“什么病啊？”
櫻子說：“腦積水，那水放出來估計能給三峽大壩沖嘍。”
小白在一旁樂得東倒西歪。
32 #
籃球男顯然很想在櫻子面前表現(xiàn)自己，他不停說著并不好笑的網(wǎng)絡(luò)段子，而且眼睛每隔幾十秒就瞄一下櫻子低胸短袖前露著的事業(yè)線。
櫻子可能也有點兒喝多了，她樂呵呵地瞧著籃球男，問了一句：“大嗎？”
遲鈍的小白不明所以。
籃球男尷尬地沖櫻子笑笑，從那之后，一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他再也沒有和櫻子說過一句話。
33 #
后來，籃球男摟著小白先走了，我不知道他倆是不是去開房了。
櫻子看著兩人的背影，對我說：“傻大個兒，回頭我就得攛掇小白跟丫分手。”
我說：“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啊。”
櫻子搖搖頭：“還沒婚呢，而且我看那傻大個兒不順眼，其實丫長得挺精神，胳膊也夠粗，但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我說：“咱們接著喝酒吧。”
那天，我和櫻子喝完酒要走的時候，一只黑貓步伐優(yōu)雅地溜達(dá)過來，往櫻子腳邊一蹲，安靜地瞧著她。
面相雖有些兇悍，但那兩只貓眼睛，又靈又水。
櫻子和它對視了幾秒鐘，當(dāng)即就下定決心，排除萬難也要收養(yǎng)它。
這只黑貓后來被櫻子一直養(yǎng)到了現(xiàn)在，因為它真的很黑，所以櫻子采納了我的建議，給它取名叫張飛。
34 #
陶潛說：“黑貓是極具象征意味的東西，預(yù)知災(zāi)劫不在話下。”
櫻子摸著懷里的張飛對他說：“你丫讀書讀傻了吧？”
張飛是被櫻子藏在“矮富帥”送她的Prada殺手包包里帶進(jìn)女生宿舍樓的。通過宿管大媽傳達(dá)室的整個過程中，張飛一聲不吭、一動不動，配合極了。可一進(jìn)宿舍，它自己就扒拉開Prada，一躍跳上了櫻子的床，快如一道黑色閃電。
真的像個從天而降的殺手。
屋里的其他兩個女生被嚇傻了，張飛不屑地掃了眼她們，高傲地昂起了頭顱。
“你丫給我下來！”櫻子在下面喊，“還沒給你洗澡呢就他媽上我床！”
張飛不為所動，安靜地坐在櫻子的床上，好像它才是這張床的主人一樣。
陶潛說：“身為中文系的學(xué)生，都沒讀過愛倫·坡的《黑貓》嗎？”
“是公的，給它洗澡的時候我看了。”櫻子不理陶潛，對我說，“你說它怎么知道哪張是我的床呢？一進(jìn)去就往上跳？”
“蒙的吧。”我說。
“我剛才說的是真的，”陶潛又說，“黑貓很神的，你倆真沒文化。”
35 #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張飛好像本來就是櫻子的貓一樣，只是在外面轉(zhuǎn)了一大圈，如今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櫻子和黑貓的性子一樣一樣的烈。
一開始每天晚上張飛都要睡床，櫻子不許，把抱下去它跳上來，抱下去跳上來，還硬要往櫻子被窩里鉆。
櫻子火了，伸手要打它，可根本就打不著，張飛像訓(xùn)練有素的拳擊手一樣靈敏地閃躲騰挪，最后一躍跳上櫻子的小桌，弄翻她所有化妝護(hù)膚用的瓶瓶罐罐，并向她尖嚎一嗓子示威。
張飛生冷不忌。櫻子吃什么，就給它多帶一份回來，它從不挑食，而且飯量極大。
櫻子是后來才聽人說貓不能吃鹽的，但在那之前她喂給張飛的食物里，油鹽俱全，張飛照吃不誤，身體也從來沒出過毛病。
“硬實，打不倒，就跟我一樣。”櫻子得意地對我說。
36 #
唐教授的大課。
櫻子低頭玩手機，很快玩沒電了。她皺皺眉，從陶潛身前一大摞書里隨便抽出來一本。
櫻子說：“陶潛，這么多書你從哪弄來的呀？”
陶潛說：“學(xué)校圖書館，一個你從來沒進(jìn)去過的地方。”
櫻子“切”了一聲，翻著書，念了起來：
風(fēng)暴，遠(yuǎn)路，寂寞的夜晚，
丟失，記憶，永續(xù)的時間，
所有科學(xué)不能去除的恐懼，
讓我在你底懷里得到安憩。
櫻子說：“印錯字了吧？什么叫‘在你底懷里’呀？”
陶潛解釋：“這是那個年代的語法，前詞是名詞代詞的用‘底’，前詞是形容詞副詞的用‘的’，老輩詩人都這么寫。”
櫻子眨巴著漂亮的大眼睛，茫然地看著陶潛：“沒聽懂，不過你也不用再給我講了。”
說罷轉(zhuǎn)身推我一下：“嘿！把你的手機拿出來給爺玩玩。”
教室后方，小白把籃球男領(lǐng)進(jìn)來了，兩個人蜷在角落里膩味，可還是沒逃出唐教授的法眼。
唐教授說：“小白，你旁邊坐著的那位男同學(xué)，看著眼生，是咱們系的嗎？”
小白慌張地解釋：“唐老師，他是我一朋友，特喜歡文學(xué)，今天專門過來聽您上課的。”
唐教授：“那位同學(xué)，對，就說你呢，你喜歡文學(xué)？”
籃球男尷尬地點了點頭。
唐教授：“你喜歡哪個作家？”
籃球男臉都憋紅了，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來一個，聲若洪鐘地說：“魯迅！”
也說不清是為什么，反正當(dāng)他說出這個名字之后，全班忽然之間默契地哄堂大笑。
37 #
陶潛沒說錯，黑貓真的很神。
那天晚上櫻子要出去，張飛守在宿舍門口，一貓當(dāng)關(guān)，玩了命似的沖她嚎，聲音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旁邊幾個宿舍的姑娘們都被引來了。櫻子尷尬地跟人家抱歉，要去抱張飛，張飛抬爪就在她光滑的小臂劃條血道子。
櫻子急了：“你丫梅超風(fēng)啊？敢他媽撓我！”
說著上去蠻力抄起張飛，往自己床上一扔，然后飛快地出宿舍，撞門，這才算甩掉了張飛。
那天在宿舍里的小白，后來告訴我們，櫻子走后，張飛在門前足足撓了十多分鐘的門，又撓又嚎，她過去怎么哄都沒用。
櫻子打車去了簋街，找男友“矮富帥”參加一個局。打小兒沒吃過虧的櫻子，那天可吃了大虧。
38 #
那幾天陶潛天天拿著個鐵勺子看，據(jù)說在研究念力。
我知道這位先生不著四六，但沒料到他已經(jīng)不著四六到這種程度了。
陶潛說：“只要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相信，我就可以把這個勺子看彎。”
我說：“你是不是腦子真的有病啊？”
陶潛大吼：“不要干擾我！本來進(jìn)入潛意識就很難，噓！別他媽說話！”
我已經(jīng)懶得罵他了，真的。
然后我們就接到了電話，櫻子的頭被打破了，進(jìn)了醫(yī)院，要縫針。
我拉著陶潛火速趕往醫(yī)院。
在出租車上，陶潛問我：“你是不是喜歡櫻子啊？”
39 #
簋街某飯館，“矮富帥”的朋友組了個局，七八個公子千金，除了櫻子以外全是富二官二各種二，氣焰囂張得仿佛整個世界都是他們的。一行人本來說是吃點兒東西就殺奔工體，結(jié)果夜店沒去成，在飯館里先打起來了。
原來“矮富帥”的前女友也來了，據(jù)說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高干子弟、紅色貴族，我們暫且稱她為高干女。
高干女樣貌、身材均屬蕓蕓眾生水平，許是內(nèi)心還對“矮富帥”念念不忘，所以看到大胸長腿、盤兒正條兒順的櫻子依偎在“矮富帥”身旁，自然怎么看怎么不爽，在內(nèi)心暗罵了無數(shù)聲“騷貨”“婊子”“拜金女”之后，終于由暗轉(zhuǎn)明，開始四處嗆櫻子的話，櫻子說什么她都得跳出來堵兩句，櫻子不說話了她又說：“妹妹怎么還靦腆上了？看你捯飭得這么花枝招展，也不像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啊。”
櫻子哪受得了別人這么噎她，當(dāng)時就拍桌子站起來急了。
高干女也真不是吃素的，二話沒說直接把手邊上的煙灰缸給甩過去了。
櫻子大概也沒料到高干女如此剽悍，上來就下狠手，于是躲閃不及，當(dāng)時額頭就被砸破，見了紅。
櫻子氣急了，抄起手邊的啤酒瓶：“我他媽花了你！”
“矮富帥”這時拼了命似的抱著櫻子就往外拖，櫻子畢竟是女兒身，根本掙不開，她最后使盡力氣把啤酒瓶扔了出去，可惜沒打中高干女。
“矮富帥”就這么一路把櫻子拖到飯館外，櫻子氣得大罵：“你他媽傻逼啊？你攔我干嗎？！”
“矮富帥”沖櫻子大吼：“你不能打她！你打了她就出事兒了！你根本斗不過她！”
櫻子額頭的血還在流，流到眼睛里，就殺紅了眼，不顧一切地還要往飯館里沖。“矮富帥”的兩只手像兩個老虎鉗子一樣，死死抓著櫻子柔弱的女兒身。
櫻子大哭著掙扎，“矮富帥”就一把攬過來，緊緊地抱著，在櫻子耳邊不停地對她說著：“咱們?nèi)メt(yī)院吧？好嗎？聽話，去醫(yī)院吧。”
40 #
額頭縫了四針。
我和陶潛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矮富帥”已經(jīng)走了。櫻子頭上纏著白紗布，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走廊里，像一只被遺棄的小野貓。
我問櫻子：“他人呢？”
櫻子抬起頭，笑了一下：“我讓他滾蛋了。”
“讓他滾他就滾？你在醫(yī)院里包著紗布，他就放心你一個人？”
櫻子說：“不是還有你嘛。喲，陶潛，你也來啦，我剛才都沒看見你。”
41 #
后來，櫻子跟我說，這事兒不算完，她打小在北京南城長大，多兇險的江湖惡斗沒見識過？自己在這座城市里生長了二十來年，還從沒吃過這么大的虧，這事兒必須得找補回來。
我有點兒害怕，問她想干嗎。
“找點兒人，楔丫一頓！不然我咽不下這口氣。高干子弟怎么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我倒吸口涼氣。
櫻子想了想，又說：“不行，我要是找?guī)讉�男的打一女的，這事兒傳出去我還怎么在大北京混啊？”
我長舒一口氣。
可是她馬上又說：“既然都是女的，那就單挑吧，我回頭揀一板兒磚單槍匹馬殺過去，非得給丫放點兒血！”
42 #
第二天，“矮富帥”就帶了一大袋子吃的、喝的和一個大紅包過來看望櫻子。
紅包撐得鼓鼓的，里面足足有兩萬塊錢現(xiàn)金。
“矮富帥”說：“這是高干女托我?guī)Ыo你的，一是賠個禮，二是想息事寧人。”
櫻子瞇縫著眼睛，一臉狐疑。
“她能這么容易跟我道歉？不會是你丫從中作梗吧？你說，這錢是不是你自己的？”
“矮富帥”說：“哪能啊？是她回去以后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做得過分，自己又拉不下臉來當(dāng)面跟你賠罪，就托我轉(zhuǎn)交，希望這事兒能就這么過去。”
“過去你大爺！過不去！”
櫻子把信封往“矮富帥”臉上一扔：“拿走！甭管這錢是你的還是她的，我都不要！”
“矮富帥”哭喪著臉問：“那你還想干嗎啊？”
櫻子告訴了他她要單槍匹馬拍高干女一板兒磚的事兒。
“矮富帥”聽得臉都變了色：“不行！不許去！你知道她家往上是干嗎的嗎？”
櫻子：“不就是紅軍老首長嗎？老首長的后代有三頭六臂？不也倆胳膊倆腿兒嗎？一板兒磚拍下去照樣找不著北！”
“矮富帥”說：“你聽我句勸，好嗎？你斗不過她，真斗不過！你拿著錢，咱們以后不提這事兒了好嗎？”
櫻子說：“你丫是他媽帶把兒的嗎？你媳婦兒讓人這么欺負(fù)，你不幫忙出氣也就算了，還讓我跟你一塊認(rèn)！我實話告訴你，忍氣吞聲這事兒，我長這么大了還真就學(xué)不會！”
“矮富帥”說：“我也實話告訴你，你要真把她給打了，她爸追究下來，別說我救不了你，擱誰都白搭！”
櫻子反應(yīng)過來：“合著說了半天，是你丫自己怕受牽連啊？”
“矮富帥”說：“我是不想看你自找麻煩，咱都是成年人了，理智點兒行嗎？”
櫻子說：“要理智是吧？行，我現(xiàn)在理智地告訴你，讓我不去拍她可以，除非咱倆現(xiàn)在就分手。”
“矮富帥”看著櫻子，沉默了幾秒，然后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說：“行啊，分吧。”
43 #
陶潛的念力研究毫無進(jìn)展，但他說在大學(xué)畢業(yè)前，他一定能看彎那把勺子。
別人聊考研、聊就業(yè)，聊游戲、聊足球，陶潛就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看勺子，還不許我和他說話。
那時的我，深深地替他擔(dān)憂著，等大學(xué)一畢業(yè)，這樣一個怪咖可該何去何從啊？
不過后來的事實證明，我的擔(dān)心純屬多余。陶潛先生畢業(yè)后這幾年所經(jīng)歷的事情，比那幫畢業(yè)后按部就班找工作的人，要精彩太多太多了。
44 #
陶潛放下勺子，我對他說：“你不去安慰安慰櫻子嗎？她失戀了。”
陶潛說：“不去。”
其實我就多余問。
櫻子說，“矮富帥”真的和她分手了，為了阻止她去找高干女的麻煩。也說不清是話趕話還是預(yù)謀已久終于等到了這樣一個契機，反正“矮富帥”是真走了，櫻子說她能感覺出來，這個人從此在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了。
我問為什么啊，他不愛你嗎？
櫻子說：“顯然不愛，他只愛他自己。”
45 #
對于“矮富帥”而言，櫻子的價值就像是一輛跑車。
平常帶出去充充門面拉拉風(fēng)還行，可一旦這輛跑車的剎車失靈了、無法控制并且很有可能給自己帶來車禍危險時，就會果斷棄之不要。
反正“矮富帥”有的是錢，隨時都能換輛車。
46 #
櫻子后來到底也沒去拍高干女一板兒磚。
櫻子說“矮富帥”一跟她分手，她一下就像被拔了氣門芯的車胎一樣，瞬間喪失了去報仇的沖動。她說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特沒勁，冷靜下來仔細(xì)一想，可能“矮富帥”說得對，自己真的斗不過高干女，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是該理智一點兒了。
“我認(rèn)了，”櫻子說，“早知道就把那兩萬塊錢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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