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路漁歌來說,高三最后一年是她青春里最好的時光。考試排名438,狼狽摔了一跤后,卻遇見江楓。他睫毛很長,輪廓特別,像帶著一圈光暈,他是她永遠的少年。她所在的班級到他的班級,要走26步,她只敢走到22步;她無數次要假裝偶遇,卻總在最后一秒尷尬逃跑;他幫她批改試卷的模樣,成為最讓她心動場景TOP3;她像個傻瓜一樣,在暴雨天跑去跟江楓告白,被拒絕后笑得難看地問:“還是朋友?”她以為她做過最瘋狂的事,是曠課一星期,只為去北京街頭偶遇江楓。后來,她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都只喜歡江楓。
暖傷系寫手余音,用最動心的文字致永遠的少年那是怎么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又是怎樣好看的容顏,他看了我一眼,我聽到心跳戛然而止的聲音,而那一瞥,流瀉了少年眸底最眷戀繾綣的光。
余音93年生,水瓶座,畢業于西安理工大學。數學系的文藝女青年,寫故事的程序員。最大的理想是能夠在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做著我風花雪月的夢。 已出版《昨日以前的星光》微博@余音210
[一]十年前,我上高三。從辦公樓走出來時,我手里緊緊握著成績單,幾乎要將其揉碎了。幾分鐘前,在身后的辦公室里,方老頭特意單獨打印出我的成績,還故意加粗了我退步名次的字體——一個猩紅色的、張牙舞爪的“-270”。一想起那個觸目驚心的數字,我就有些絕望。每天魂牽夢繞從不間斷地折磨我的只有一件事,月考排名。永寧是全市最好的中學,許多人擠破頭都考不進來。而我們這些圍城里的人,并不比在外面苦苦張望又無法進來的人快樂多少。在我們這所一本上線率居高不下的學校里,出國率也緊隨其后,每年提前拿到國外知名大學offer的人不在少數。雖然他們即將要去資本主義世界里逍遙了,可還要在離開前在應試教育最最重要的考試中留下讓人望塵莫及的分數。學霸是種病,得治。人人都想超常發揮,一下子飛上枝頭當鳳凰,像我這樣求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人并不多。全年級一共二十五個班,前二十個班都是理科班,有差不多一千三百人,每次月考完都會進行排名,而每次的排名就會直接影響到每個學生下次的考場和座位號。所以考試時走進哪棟樓哪個考場,你的成績大概在什么層次也就一目了然了。在每年的高考中,前三百名的最有把握上國內一線大學。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名列前茅”的命,卻總會走狗屎運趕上月考前三百名的末班車,每次也能走進所謂的尖子生專用考試樓,這都歸功于我英明神武的大腦。只不過我底氣從來不足,因為我沒別人那么拼命,這前三百名的成績,像是偷來的。可我還是成為了人人眼中的好學生,盡管看上去很高的總分都是語數英三門主課拉上去的,但我沒資格抱怨壓力大分數不理想,只好拿出渾身的演技來扮演好乖乖女的角色。我一直謹遵小心駛得萬年船,可也有疏忽大意的時候。上次月考因為考前復習了整個通宵,英語卷子剛發下來,我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寫就睡了過去。直到一個小時后猛地驚醒,臨交卷前,我死皮賴臉地在座位上奮筆疾書了將近五分鐘,監考老師差點兒把我連人帶桌子扔出去,可我還是沒法挽回這可以預料到的災難性后果。沒了英語保底,我整整退步了270名。方老頭說,你考成這樣,我面子上怎么掛得住啊?。呸,面子是自己掙的,哪里是別人給的。當然這些話我不敢當著方老頭的面說。盡管是自己的失誤,我還是在心里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了方老頭身上。楊惜雨一早就溜進老師辦公室看了全班的成績,在樓梯口看到我之后,像是準備好了似的跑過來:“路漁歌,親愛的,你知道你的名次嗎?”“我……不知道啊。”我的謊脫口而出,順便一只手把已經被揉成一團的成績單塞進校服口袋里。“四百三十八名!四三八!”我知道她沒有惡意,可心里還是感覺很失落。不光是因為在這段沒什么娛樂活動的緊張備考時間,“死三八”這個梗夠同學笑話我好幾天,更因為這次是我歷史最低成績,實在有損于我一直扮演的好學生乖乖女形象。人人都只關心自己的名次,我摔得太慘,沒人在乎,自己卻變清醒了。現在我在獨木橋上被千軍萬馬擁來擠去,再差一個趔趄就會掉下去,或者被踩成一團肉泥。我還不想死啊。“你呢?”“四百一。”楊惜雨和我是發小,我們從小在一個院子長大。她的成績一直都在中等水平徘徊,這次竟然也排在了我前面。下午上課前成績單已經貼到了教室后面,但我沒有去看,看了也是“死三八”。第二次月考,我被踢出了“尖子生專用樓”,走進不熟悉的考場,數著考號找到自己的位子。我剛坐下,楊惜雨就不知道從哪個地方跑出來問我:“《五柳先生傳》怎么默寫?我沒帶書,快讓我看看。”我被她嚇了一跳:“咱倆一個考場?我怎么不知道?”“你考了那么銷魂的一個名次,哪還有精力關注我的死活?”楊惜雨朝門口第一個位置努了努嘴,“坐第一排真不好,就算卷子沒答完,也只能被強行搶走了。”“你哪有我倒霉?我是‘死三八’!”“你真的好會考啊,笑死我了!”楊惜雨笑得前仰后合,順手拿起我的杯子喝了口水,“聽說你上次在考場上睡得穩如泰山,臨結束才……”“‘垂死病中驚坐起’是吧?”我不客氣地抽出課本朝桌上重重拍下去,“別人拿這個開玩笑也就算了,你再對我這樣,我就要哭死了。” 說實話,我并沒有釋懷這個名次,可我也沒有打算朝她認真發火,因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搶過杯子防止她一口氣喝完,她被嗆得連著咳嗽了好幾聲。直到她身后響起一個男生發出的“借過”聲,楊惜雨才發現她霸占了過道。我一把扳過她:“別擋人家的路。”男生越過我倆,我身后傳來凳子的響動。“課本借給我了啊。”楊惜雨一把抓起我的語文書逃竄。我也懶得去追了,趴在桌子上發呆。還有一分鐘打鈴時,監考老師抱著一沓卷子進了考場。我懶懶地抬頭一看,居然是我的班主任方老頭!他也在同一時間用眼神捕捉到了我,然后招手示意我過去。我磨磨蹭蹭地整理了一下書包才走上講臺,方老頭還因此皺了皺眉頭。我本以為是幫忙發卷子之類的差事,走到講臺前,他卻把自己的茶杯遞了過來:“把茶葉倒干凈,幫我接杯熱水。”我不情愿地拿過杯子,路過楊惜雨的座位時她正對著我笑,幸災樂禍。為什么方老頭一進門看到的是我而不是她呢?我還沒走到開水房鈴聲已經響起來了,朝杯子里吐口水之類的事也不過想想而已,我只能一邊在心里罵著方老頭,一邊沖洗著沾滿茶垢的杯子,要是這次考不好,都賴他!返回考場時別人已經在答題了,我把水杯遞給方老頭,表面上風平浪靜,心里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拿出僅剩的一張卷子給了我:“這次好好答啊!”還用得著你提醒嗎,我在心里冷笑。我拽過卷子,還沒到座位就迅速瀏覽了一遍,看到默寫古文的題是《五柳先生傳》時,心里歡呼雀躍起來。考試進行了大約四十分鐘時,我身后的男生小聲叫了聲“老師”。我下意識抬頭,方老頭在講臺上仰著頭打瞌睡,嘴微張著。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只恨沒有帶相機拍下來。身后的男生一連叫了幾聲,方老頭都沒回應,我干脆清了清嗓子大聲叫了聲:“方老師!”方老頭一哆嗦,警覺地站起來卻一頭撞到了黑板上,黑板被震得掉了一層粉筆灰。整個考場瞬間充滿了笑聲,尤其是楊惜雨,她賤賤地朝我挑眉毛,我默契地從她的表情里讀出了那句熟悉的詩“垂死病中驚坐起”。我內心充滿了惡作劇和報復之后的快感。幾秒過后,教室里的笑聲戛然而止,像是被某種神奇的容器吸走了聲音一樣又重新回到考場的氣氛,我身后的男生這才開口:“老師,我的卷子背面沒印上。”方老頭顯然沒預料到這個麻煩,眉頭擰成一個結:“怎么現在才發現?”男生艱難地從喉嚨里“嗯”了一聲后就不再說話。方老頭又開始了絮絮叨叨地教育,大致意思是考試前要仔細瀏覽試卷,不然得不償失。浪費了幾分鐘,方老頭才給巡考打電話多要了一份卷子。我心里暗暗幸災樂禍,就算手腳并用也不一定能答完了吧,只怕這人比我上次還慘。我正想著,方老頭敲了敲我的后腦勺兒:“認真做你的題!”我很討厭方老頭,不光是因為他每天操著一口帶有濃重方言的英語給我們講課,還因為他總是扒在教室的后門像幽靈一般偷窺,而且還單獨打出我的成績單來羞辱我。天知道下次他又會翻出什么新花樣。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就皺起眉頭。巡考拿來了新卷子,教室里漸漸平息下來,方老頭回到講臺卻再也不敢睡了。因為怕再睡著,這次我專門準備了風油精。在風油精氣味的刺激下,我不僅提前答完了卷子,還差點兒把整張卷子用風油精染成透明的。我突然很想轉頭看看后面的男生答了多少,是否答完了,卻又突然覺得自己虛偽,明明剛才還暗喜,這會兒又假慈悲起來了。不知是否是我復雜的心理活動表露得太明顯,我不經意瞟了一眼方老頭,偏偏又和他對上了視線。這次他干脆朝我走過來,想要看我的作文。我當然不能讓他看了!再說了,他看得懂嗎?!我趴在卷子上,擋得嚴嚴實實。我裝睡了好幾分鐘,一睜開眼,發現他居然還在我身邊。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只覺得身邊站了個幽靈在朝我招手:“來呀來呀。”還好這時下考鈴聲救了我一命,方老頭返回講臺收卷子。交了卷的楊惜雨迅速躥過來說:“我寫出來啦!既醉而退,曾不‘色’情去留!”“那個字念‘lin’,吝嗇的吝。”還沒等我糾正,身后的男生就搶先說了出來,他收拾好東西,留給我們一個偶像劇男主角的背影。楊惜雨用手在空中寫了一遍“吝”,良久才說:“我一直念‘色’情,從來都沒人提醒過我!”“沒準別人都在偷偷笑。”她不屑地說:“我錯了就錯了,關剛才那人什么事?誰認識他啊,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別再為自己找借口啦,文盲!”我拍了一下楊惜雨的肩膀,“走吧!”下午我來得很早,考場里只有一個人,是那個坐在我后面位置的男生。哦,就是早上那個卷子背面沒印上的倒霉蛋。這么大的教室里只有兩個人,而我們兩個人并不認識也不打算說點兒什么,簡直太尷尬了。我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書來看,一行字看了四遍都沒記住。我不安地調整了幾次坐姿,向后一靠——本想著會靠上后座的桌子,不料他的桌子和我凳子之間的距離太大,我一個后仰躺到了地上。后腦勺兒被震得發麻,我躺在地上已經夠難堪了,更何況我兩條腿還搭在凳子上。男生的頭進入我視線上方。“你……”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我這才看清他的長相。很多年后,我仍然記得他那天的模樣。他的臉即使倒著看都那么完美,濃眉大眼,雙眼皮,睫毛很長,長在一張男生的臉上卻一點兒也不違和。要怎么形容呢……我搜刮了本來就不怎么豐富的大腦詞典,除了“英俊”找不出別的形容詞。“我沒事!”我的臉倏地紅了,還沒等他問就搶先回答了,然后放下兩條腿自己掙扎著爬起來。我尷尬地坐好,臉上的溫度不減反增,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漏跳了一拍。十幾分鐘過去了,教室里居然還是只有我們兩個人。我趴在桌子上,枕著胳膊,回想剛剛看到的那張臉。一,見,鐘,情。心跳聲大得好像都有回音了。他能聽到嗎?他可千萬別聽到啊。我們就這么安靜地待著,我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教室里進來第三個人時,我嚇了一跳,像是被人發現了什么秘密一樣。但一想我什么都沒做啊,這么心虛干嗎?考數學時,我都心不在焉,就連方老頭的存在都忘記了。我一心二用地答完了題,方老頭卻換了收卷子的方式,讓所有人都出了考場,收完卷子后再進來拿書包。三十幾個人擠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我故意朝男生附近的位置靠過去。他穿著煙灰色的毛衣,露出白襯衫的領。我正偷看得陶醉,楊惜雨跟了過來。“文言文翻譯第二句你怎么寫的?”我根本沒聽到她說什么,隨口答了:“嗯。”“問你怎么翻譯的,你嗯什么嗯啊?!”“我就是喜歡嗯,關你屁事!”我賭氣走到人比較少的一邊,楊惜雨又跟了過來:“你發什么神經?”“對不起啊,我心情不太好……”“咱倆都認識這么多年了,我再跟你計較這點兒小情緒,就太小氣啦……”她這句話我依舊沒聽進去,心里想的是剛才的對話有沒有被那個男生聽到。我讓楊惜雨離我更近一些:“咱們考場的名單在哪兒看啊?”“你看名單干嗎?”她反問的聲音很大,我突然間漲紅了臉。“小聲點兒!”我連嘴唇都不敢動,卻還是咬牙切齒地威脅著楊惜雨。她白了我一眼,抬手指了指門上貼的名單:“白癡,自己去那兒看唄。”我真是太蠢了!名單明明就貼在教室門口,我居然沒想到。我立刻對楊惜雨笑臉相迎,她卻勾了勾我的下巴:“那你要想好怎么謝我。”“喂,你夠了啊流氓!”我們笑著打鬧起來。等方老頭清點完了卷子,大家一窩蜂擁進了教室。我慢吞吞地收拾好東西,楊惜雨在教室門口回頭叫我:“你不走嗎,路漁歌?”一股熱血一下子沖上我的腦子,干得漂亮。楊惜雨聲音那么大,身后的男生應該也聽到我的名字了吧。我開心地應了聲:“我還有事,你先走吧!”楊惜雨一臉狐疑,帶著“你能有什么事”的表情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教室。磨蹭到教室里所有人都走了,我才放心大膽地去看門上的名單。“十八班,路漁歌”后面跟著的是“二十班,江楓”。二十班?同一層的二十班?靠近廁所的那個班?那個我每天要路過好多次的教室?十七班到二十班是理科班的最后四個班,屹立在高三教學樓最頂層,雖然不能叫出每個人的名字,可三年了,起碼每個人都打過照面吧。可我從來沒見過江楓。盡管心里有個疑問,卻仍然不能阻止我的好心情,就連遠離尖子生專用樓的考場也不那么討厭了。我蹦蹦跳跳地回家,絲毫沒擔心考過的科目成績和即將要到來的名次,或許下次方老頭打出的成績單字體更大,再退步個二百七十名又怎樣。我學著日劇女主角的樣子,對著車輛來往的大馬路喊:“同學,不對,江楓,我愛上了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出租車司機看著我說了句話,從他的口形判斷,應該是“神經病”三個字。“你他媽懂不懂啥叫突如其來的愛情——”出租車揚長而去,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