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華史 第七卷:秦并天下》:商鞅變法,秦憤而崛起,秦始皇滅六國,并天下,建立君主專制大一統(tǒng)國家。
他勤政。每天看完一百二十斤竹簡奏章才去休息。他謹慎。殿上絕不允許有人攜帶武器,以至于荊軻來刺殺他,所有人只能干瞪眼。他狐疑。每天變換住處,誰要是暴露行蹤就是死罪。他殘忍。對李斯的批評傳出宮外,因查不出是誰泄密,便將在場的人都殺掉。設防如此,該坐穩(wěn)江山了吧?
然而,秦的苛政卻親手把自己送上斷頭臺,大秦巨輪僅僅十五年就沉沒了。楚漢相爭,劉邦稱帝,沿用秦朝制度。大秦畢竟沒死,秦始皇首創(chuàng)的“帝國制”主宰中華歷史兩千一百三十二年。
學者易中天,顛覆傳統(tǒng)史學著作的寫作方法,以優(yōu)美詩意的語言、獨特創(chuàng)新的全球視角,將用五年時間寫作五部共三十六卷巨著《易中天中華史》:第一部《中華根》(先秦),第二部《第一帝國》(秦漢魏晉南北朝),第三部《隋唐宋元》,第四部《明清》,第五部《近現(xiàn)代》,現(xiàn)已出版前十五卷。
跟隨《易中天中華史》,我們將進行一場歷史尋根之旅,體驗夏的質(zhì)樸、商的絢爛、周的儒雅、漢的強悍、唐的四海為家八方來朝,品味宋的纖細、元的空靈,直至明的世俗,清的官腔。由此解開諸多歷史的疑惑:夏商周是王朝嗎?先秦諸子都是誰?魏晉風度長什么樣?盛唐之音你聽見過嗎?當旅程結束時,我們或將明白:什么是中華根、中華夢、中華魂。
《易中天中華史 第七卷:秦并天下》,是第二部“秦漢魏晉南北朝”(第一帝國)的開篇,從統(tǒng)一六國、楚漢爭霸到漢朝建立。當春秋戰(zhàn)國群雄爭霸,地處西陲的秦部落在做什么?是什么讓他們成為霸主,剎那間橫掃六合?前所未有的統(tǒng)一帝國何其雄壯,為何卻又在短短的十五年里風崩離析?陳勝吳廣有怎樣的能耐?楚漢相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項羽敗在了哪里,輸給流氓式的劉邦?漢帝國又遇到了什么逃不掉的麻煩?精修文字細節(jié),增加數(shù)十幅手繪插圖,全新改版升級。 中華民族到了關鍵的時刻。在這個關鍵時刻,我們有必要重新審視歷史。審視“世界文明中的中華文明”,找到“中華文明中的共同價值”,明白“未來世界中的責任擔當”,也才能看清文明的意志,找到中華的位置。這就是《易中天中華史》的任務。至于結論,也許會有,也許沒有。但即便沒有,探尋和反思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值得去做而且充滿樂趣的事情,諸位難道沒有興趣嗎?
焚書坑儒
確立了郡縣制以后,秦始皇又連出數(shù)招。
第一招是“修馳道”,也就是修建以咸陽為中心的全國高速公路網(wǎng)。第二是“去險阻”,也就是拆毀六國在險要之處修建的長城巨塹和城郭要塞。第三是“決川防”,也就是決通六國所筑阻塞水道的堤防,疏浚鴻溝,開鑿靈渠。第四是“銷兵器”,也就是沒收全國各地民間的武器,集中運到咸陽,鑄成大鐘和銅人。第五是“大移民”,也就是將天下豪富遷徙到咸陽,人數(shù)據(jù)說多達十二萬戶。
這些舉措的用心,是顯而易見的。
實際上,帝國的危險無非來自三個方面,一是草民造反,二是六國復辟,三是蠻族入侵。但無論造反還是復辟,都要錢,要武器,要據(jù)點。現(xiàn)在,要塞毀掉了,武器沒收了,富豪變成了窮光蛋,他們還造什么反,復什么辟?何況就算變生不測,有了馳道,通了水路,皇帝隨時都能調(diào)兵遣將,不怕他們翻了天。
蠻夷戎狄也不難對付,因為秦始皇有的是鐵騎,有的是勁旅。他北筑長城,南征百越,并將征戰(zhàn)所得之地設為郡縣。北方設九原郡,南方設南海、桂林、象郡。于是“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正所謂“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
即便如此,秦始皇仍不敢掉以輕心。
他勤政。每天不看完一百二十斤的章奏(竹簡),絕不休息。他謹慎。他的殿上,絕不允許有人攜帶武器,衛(wèi)士不得命令則不能上殿,以至于荊軻來謀殺他時,所有人都只能干瞪眼。他狐疑。他的住處每天都不一樣,誰要是暴露了他的行蹤,誰就是死罪。他殘忍。有一次,他對李斯的批評被傳出宮外。由于查不出泄密的人,便將當時在身邊的宮女、宦官和衛(wèi)士全部殺掉。
設防如此,秦始皇該坐穩(wěn)江山了吧?
抱歉,還沒有。因為天下偏有不怕死的人,也偏有直言不諱、喜歡唱對臺戲的人。
比如淳于越。
淳于越是齊國人,職位是博士。博士就是負責議論政事和掌管禮儀的官員,始皇時期有七十個,領班則叫“仆射”(射讀如夜)。公元前213年,秦始皇在咸陽宮舉行國宴,七十位博士集體上前敬酒。仆射周青臣作為領班,便歌功頌德,大唱贊歌。
周青臣說,陛下“以諸侯為郡縣,人人自安樂,無戰(zhàn)爭之患,傳之萬世”,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威德呀!
秦始皇龍顏大悅。
淳于越卻忍不住了。淳于越說,周青臣這是亂拍馬屁!殷、周兩代之所以能夠延續(xù)千年,就因為他們都分封了子弟和功臣。如今陛下自己當了皇帝,鳳子龍孫們卻變成了平民。將來一旦國家有事,又有誰會來救難呢?
這當然大煞風景。
何況這時的大秦,成為帝國已經(jīng)四年。淳于越居然還重提封建,反對郡縣,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過這一回,秦始皇倒沒殺人。他的處置,是讓已經(jīng)擔任丞相的李斯提出意見。作為丞相,李斯當然要受理此案。這不僅因為君主所命和職責所在,也因為他自己就是郡縣制的擁護者,反封建的急先鋒。
只不過,李斯的意見也不是殺人,而是燒書。
李斯上書秦始皇說,現(xiàn)在的社會風氣很是不好,某些人以古非今,妖言惑眾。他們上朝時在心里誹謗,下朝后在街頭亂講,靠非議皇上出名,以持不同政見為譽,帶頭制造流言蜚語,正所謂“入則心非,出則巷議,非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長此以往,勢必君王威望盡失,民間結黨營私,帝國危在旦夕。
問題是,何以如此呢?
李斯認為,政令不行,議論紛紛,全因為思想不統(tǒng)一,學術太自由,民間思想的影響大于官方號令。因此,惟有禁絕私學,才能正本清源,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秦始皇認同李斯的意見。
于是,焚書坑儒。
焚書坑儒是中華史上一大要案,秦始皇和李斯也因此而被永遠地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其實焚書和坑儒是兩回事,秦始皇坑殺的也不是什么儒,更不是意見領袖,反倒無妨說是一群江湖騙子。但,不問青紅皂白,就一次活埋四百六十余人,稱之為暴戾總是不過分的。
關鍵是焚書。
焚書是事實。不過焚書的直接動機,卻未必意在毀滅文化,更主要的還是鉗制言論。當時的懲罰條例是:焚書令下達三十天還沒燒書的,黥(讀如擎)為城旦(額頭或臉上刺字,白天守城,晚上筑城,刑期四年);聚談詩書的斬首,以古非今的滅族。
懲罰最重的,是以古非今。其次,是街談巷議。
由此可見,焚書的目的,是要一次性根除一切議論國是的可能。這當然是不折不扣的文化專制主義。但在秦始皇和李斯那里,則多半自認為理直氣壯。因為廢封建,行郡縣,是一場革命。這場革命關系到大秦帝國的生死存亡,必須進行到底,當然要“鎮(zhèn)壓反革命”。
總之,秦始皇和李斯一聲令下,除官方藏書、秦國國史,以及醫(yī)藥、卜筮、農(nóng)作之書外,私人所藏文藝哲學諸子百家之書都被付之一炬。這真是一場文化浩劫。
中華文明的許多寶貴遺產(chǎn),從此再也找不回來了。中華民族的許多寶貴思想,也被遺忘和中斷。當然,被中斷的還有戰(zhàn)國時期思想活躍言論自由的傳統(tǒng)。損失已無法挽回,秦始皇、李斯和項羽罪不可赦。如果另一個世界也有法庭,他們是應該送去受審的。
現(xiàn)在,青銅的、物質(zhì)的武器被沒收了,文字的、思想的武器也被沒收了。槍桿子和筆桿子,都捏在了秦始皇和李斯他們手里。那么,他們的帝國安全了嗎?
不,滅亡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