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載史虞夏商周。《虞書》自銘“歌敘”,等義史詩;又及“敷政”,他典引作“賦政”,則示制同樂府。殷商而文字生焉,賦史之外,遂有《盤庚》散文,冊錄王言。《周書》則誦傳、冊錄并俱,有稱“祝史”。凡此概有文獻、訓詁、論學之依據及諸科之聯證。尤今由考古推證“伏生誤合五篇”確如《孔序》所指;伏生壽杪昏瞆,授《書》多誤,兼及章句:今據歌敘、賦政之考釋,將《典》《謨》等“六體”之章句從《詩》,則暢明一如。而《孔傳》古文篇賦言“易讀”,則顯然存真史詩原態。伏生授《書》稱今學(漢隸本),幸二劉據秘閣孔安國獻本糾其錯漏百余處,但未尚正其章句;至宋人始覺難易兩讀,而朱熹言涉“辭臣”、《蔡傳》認可“歌敘”。其實《周書》“敬敷(賦)五典”,業已明確先典圣謨乃賦頌相傳。 先秦諸子嘗視《書》共《詩》,檢之《孟》、《墨》、《論語》等等,不一而足;猶諸經、諸子引徵《書》句,輒賦辭雅修,鏗鏘雋永。更至孔安國傳釋魯壁古文尚書,博考而傳薪先秦,得賦誦之“易讀”,猶設計流播其學多途(據《孔序》)。新朝,劉歆為國師,據秘閣《孔傳》復興古學(歆“與向領校秘書”)。光武朝則杜林古文《書》學(實即《孔傳》)為儒林推重,廣為傳衍,而秘閣、孔門《書》學于是合璧。歷亂而東晉重現《孔傳》,至隋唐遂立為官學。其間鄭沖傳學為關捩,載史其實明瞭,非無來歷。宋儒謂《孔傳》之賦篇易讀,緣由歷朝辭宦修飭;另者如商《盤》周《誥》,佶屈聱牙,則因直錄王言以致。遂大得“六體”沿革之實際,《尚書》史詩之認知,既見端倪;唯未揭曉今學篇之“皆難讀”,緣其間又涉章句之誤耳。迨及清初卻盛《孔傳》證偽,恣橫臆測,責其剿襲先典諸經,誠“顛倒根葉(毛奇齡語)”故爾。幸乾隆不廢古學,一并《孔傳》、《書序》、《孔序》及《正義》《蔡傳》《集注》《集解》等等盡皆收錄《四庫》,俾正版紹承,更《匯纂》概述流派諸說,而益后學鉤沉索隱,考證援據。 余創《尚書》史詩說,固自等證《孔傳》真確;論學而涉傳釋、訓詁、校勘等舊統,又及人類學、傳播學、文獻學、比較文化等新科。尤佐以考古成果,如戰國古簡有《傅說之命》三篇面世,蓋此分篇體制原為《孔傳》獨具,向受證偽者詬病,今藉該古簡非但實證《孔傳》,并鏈證《書序》、《孔序》而使共榮,于是學術史一大公案告破。與此相關之專論,見詳本書末章。再者明清以來證偽《孔傳》之“集綴說”,輒例比古文《尚書》與諸經諸子之語文相類、版別參差等等,據以疵畔;實則其同異種種,俱在傳播常規,唯相關商周之官學放散,孔子之六經“述而”,孔門之“儒分八派”,及眾籍之互援,又漢學之今、古相爭等,卻無涉偽撰。復近世以“倒序”責《孔傳》者,殊不明華夏道統胤繼自成一體,非可以西學史序準衡也。乃歷來之《書》難,憑史詩說輒可破解。 夫《書》學頭緒紛亂,故著者統概舊文成《綱要》,作此書開篇,為銓貫邏輯,釐清概念,綜述事端,辯證是非之導讀,以便后文分題深論、順逐勍敵、且破且立、成全大旨。凡論涉詁證,其繁復辭例有礙主旨暢達,遂簡略之,而另設專章置后,備覽其詳;該數章尤宣古學、訓詁、歌敘之一體三面,以佐釗主題。史詩說借力于訓詁,如敷訓賦等例;又根據于《孔傳》,緣古文章句原即史訓賦言。轉而該說又為古學“經即史”提供實據:文字未有之先代,非史詩不能傳訓誓也;且為訓詁之理據:如形聲造字,乃憑歌賦約定之雅言而得也。猶涉“樂府”體制,取其廣義,乃謂三代已俱。 歌敘伴生雅言,雅言則啟甲、金、石文之形聲造字;文字載冊,賦制而轉散文祝冊;先文明諸端之進展,遂又見循歌敘之鏈索而環扣互證。乃語言為思想素材,歌賦政教猶創獲德修精義,則仁學發軔焉。虞夏商周之道統遞進升華,脈絡亦遂清楚,經學精進于是。先夏原思維活躍,并漸趨理性而促史詩發生,該經歷誠吻合普世規則;唯其歌敘,轉為上廷之史訓政教,俾仁道得而貫徹三代,凡此則顯華夏文明特殊義。今世有持“倒序說”全盤否《書》者,是未解國史之獨特而度量以西學史律故爾生謬。蓋史詩說成立,乃于經學、史學、文學、小學等俱開生面。暨華夏信史因之千年推前,并見其文明早慧、理性;既特殊,又具普世義。尤增國人自信,乃知仁學淵源遠矣,歷經朝代之考驗久矣,其思想祖述而復時變維新,愈趨博大精深矣;其高明非但頡頏宇界諸民族,更領翔之也。且《書》載雋諺哲訓,尚宜今用,并借鏡將來焉。并古學、今學之涇渭,亦學統、宗教之分野,史詩說暨明此,則儒傳之精華、糟粕分判,而承襲無礙。 《尚書》,尚字聲訓通上,乃上古、上廷、上德之書;尚之形訓從堂,從口,《書》體謨、誥、訓、命、誓皆從口從言,先曾詩賦口傳也。《尚書》歌敘要義:史教賦傳、君卿德修、庶民教化,尤頒賦采詩、民意上達,于是民本仁政得而實踐;其衍教則如順天應時、舉賢任能、興業安民、親睦諸邦,又及君權公器、君臣共奉天道等等,后輒規范于禮法。凡此《書》義,今吾中華亟宜高幟之;余致力此書著,盡匹夫之責耳。十有余年,筆者相關文章先后見載網壇、學刊、專著;今累學增益,整比就緒,雖求全但未備,則不才貧學耳;集成四十七章《歌敘而賦政而祝史——〈尚書〉新儒考釋》付梓,正值國運昌盛之春。 二○一五年秋陸建初紀于如是我見軒,時年六十三。
第一章 《尚書》新儒考釋?綱要………………………… 5
1.《尚書》經義富瞻,為上廷史訓;上德仁政始 由上古而歌賦相傳 ………………………………………… 5
2.《書》之格言警句,徵其史詩特質;詩律框格 語言,信史歷來可考 ……………………………………… 7
3.《尚書》自銘歌敘、賦政、祝史,猶合史詩進 程及樂府古制 ……………………………………………… 8
4.先夏原思維活躍,取象比類可考諸玉璧及印證陶 符;“雅順”則由《典》《謨》,遂實然理性成 立;史訓賦政乃國史特有,不宜框衡以西學 …………… 10
5.仁義端自人性,民本衍敘于史教;奴隸制嘗存西 方但不適中土,圣賢以道德論,不以階級分, 《商書》曾未“錯序” …………………………………… 12
6.《尚書》歌譜殊由上廷樂府,主圣賢仁道; 《孔傳》考諸先賢而獲其全旨及賦誦大體 ……………… 14
7.《虞夏書》唯賴雅言歌敘而傳,其“小序”亦 詩史遺徵;雅樂雅言并行,華語遂具音樂特質 ………… 16
8.古文實學于《尚書》賦言知其然,而今尤宜參 比《詩》讀,考察諸科,究其所以然 …………………… 17
9.今文《尚書》雖多誤但仍存詩跡韻痕;《孔 傳》之古文篇輒徵群典而從賦句 ………………………… 19
10.華夏語文歷程與《書》之體裁演進等契,事關 雅言雅樂,更與訓詁定則謀合 …………………………… 21
11.華文進程既相應《書》之六體,殷廷之“對 貞”,猶示口傳轉冊錄盛行當時 ………………………… 23
12.《書序》之真偽關聯《孔傳》及歌賦之是否; 戰國簡擬《書》分篇,遂一并確證兩《序》 一《傳》,“拆分說”等皆即瓦解 ……………………… 25
13.古文《尚書》分篇原宜誦傳,俟今文經傳卻誤作 合篇,更失賦政原旨暨民本大義;古學主民貴君 輕,安國、馬遷因遭斥于武帝 …………………………… 26
14.《書序》之推勘與考據,殊方同證其真確;戰國 簡載文釋千古懸疑 ………………………………………… 29
15.《書序》牽連《孔序》,且合證賦修;并孔安 國、劉歆指錯今學而遙相印可 …………………………… 30
16.孔子擇百篇旨在恢弘大道,既修之《書》遂精萃 未修之《書》,然而雅言一貫,唯句敘差異互見 諸典 ………………………………………………………… 33
17.伏生失守賦體,今學臆測微言更偏王道;古 文《孔傳》《毛詩》堪稱正宗;孔門六藝皆涉 《書》,安國承諸賢而接軌學術、成功教化 …………… 35
18.孔安國心機深密,俾《孔傳》多途流播;劉歆傳 學經由杜林等與孔嗣家學相輔相成 ……………………… 37
19.東漢古學盛于野,《孔傳》仍受限于官;但訓詁 免官禁,遂《方言》《說文》為古學復興之鋪墊; 今史詩說更與古學、訓詁相輔相成 ……………………… 40
20.《孔傳》授受,乘虛而盛;劉、杜傳遞賈、馬、 鄭、王等,經鄭沖而成全東晉本,豈言無來歷 ………… 43
21.南朝無官禁遂納古學,《孔傳》嘗植南學之豐 壤;古學盛于南,又一統南北 …………………………… 45
22.《孔傳》先后被緯學,偽學之冤,終脫困于論學 與考證而重生;向來之集綴說、違史說等皆可 休,而史詩說與《孔傳》共榮 …………………………… 47
第二章 先秦等視《詩》《書》,《書》猶自銘歌
敘、賦修…………………………………………… 50
1.《書》曾對言《春秋》、互稱《詩》,先古歌敘 亦曾并載《書》《詩》。猶人類學通義可鑒史詩 歷程 ……………………………………………………… 50
2.《書》既自證為詩,且見其體裁、章句之宜 …………… 54
3.夏代詩存佐證歌敘,詁訓尤明《書》自賦修 …………… 56
4.歌傳促進思想,仁學由昉《典》《謨》 ………………… 57
第三章
《堯典》章句宜同《詩》………………………… 57
1.《堯典》《舜典》分編始得歌敘真相 …………………… 57
2.《堯典》章句從詩其義遂大暢,猶似古文篇之賦 誦易讀 ……………………………………………………… 58
3.《堯典》詩讀,且解《書》疑諸端 ………………………63
《書序》之真偽關聯《孔傳》及歌賦之是否;戰國簡擬《書》分篇,遂一并確證兩《序》一《傳》,“拆分說”等皆即瓦解 孔壁出古文《書》五十九篇,其一為《書序》,扼原《書》百篇之要。而孔安國作《孔傳》,將《書序》分作“小序”,按于每篇之首;若逢佚篇,輒小序附于上篇之末。于是古文《尚書》向稱五十八篇。據《書序》及古文篇章實況,孔安國故指伏生所傳廿八篇誤合五篇:“伏生又以《舜典》合于《堯典》,《益稷》合于《皋陶謨》,《盤庚》三篇合為一,《康王之誥》合于《顧命》(《孔序》)。”遂知今文《尚書》廿八篇應當作三十三篇,彼三十三篇遂于《孔傳》該部分重合。 但因《孔傳》未立學官,唯束之秘閣,西漢之官學仍以廿八篇為正宗,既便有《泰誓》三篇曾出于民間,今文家仍將其合而為一,加諸伏生本而稱廿九篇(《泰誓》又或因其分篇體例而遭今文排斥)。至東晉《孔傳》重見天日,優勝于他家遠甚,五十八篇自此歷朝立為官學。但晚明清初證偽東晉重現之《孔傳》,甚囂塵上,又推翻五十八篇。唯清廷仍并立《孔傳》學官,晚清王先謙《尚書孔傳參正》仍全釋五十八篇。現代則今學占上風,如《書》學權威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斥分篇體例,僅取廿八篇而已。不料戰國古簡出《傅說之命》三篇,今學頓時遭一悶棍。 《孔序》言:“濟南伏生,年過九十,失其本經。口以傳授,裁二十八篇。……百篇之義,世莫得聞。”而《孔傳》既面世東晉,世人遂莫不得聞百篇之義,遂擁戴之。未料后世證偽者于此置若罔聞,更無論此前《漢書·藝文志》已然:“《書》之所起遠矣,至孔子纂焉,上斷于堯,下迄于秦,凡百篇而為之序,言其作意”云,乃班固已知秘閣古文《尚書》真相而示其要焉。今學家亦或勉強認可“百篇”說,卻強調《孔傳》篇章出于“拆分”,是為“湊合百篇之數”,仍堅持廿八篇。亦即承認班固“百篇”,但不許東晉《孔傳》之“拆分”。唯出土古簡《傅說之命》三篇合《孔傳·說命》三篇體例,拆分說即刻瓦解。 概前所述小序與分篇體例,又與古文《書》之賦言章句,三位一體,合徵歌傳之特質,與《尚書》歌敘、賦政、祝史之自銘且相印證,足以推勘《孔傳》為真典。更有幸今戰國古簡(清華簡)出土,其《傅說之命》簡背寫明為上中下三篇,直捷了當全否今學謬論,緣《書序》《孔序》《孔傳》由之一并鏈證為真確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