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是巴爾扎克的代表作之一,收入《人間喜劇·外省場景》中。小說以復辟王朝時期的巴黎為背景,塑造了兩個外省青年形象。一個是野心勃勃、貪圖虛榮的青年詩人呂西安,妄想憑借自己的聰明和才華跨入巴黎上流社會,結果身敗名裂,黯然回到故鄉;一個是心地淳樸、埋頭科學發明創造的實業家大衛,因敵不過陰險狡猾的商人而被迫放棄專利,隱居鄉間。
本小說展示了法國大革命后從外省到巴黎的廣闊圖景,描繪出王政復辟時期種種富有特征意義的現象,反映出在金錢支配一切的資本主義社會中,青年的才能怎樣遭受摧殘,幻想怎樣遭受毀滅,文學界的圣殿怎樣被用來作無恥交易的場所而變成污穢骯臟的地獄。巴爾扎克本人稱《幻滅》是“我的作品中居首位的著作”,“充分地表現了我們的時代”。
鄭永慧,原名鄭永泰。祖籍廣東香山,生于越南海防,1942年畢業于上海震旦大學法律系。曾任教于震旦大學、震旦女子文理學院、北京國際關系學院。譯著有《笑面人》、《舒昂黨人》、《驢皮記》、《古物陳列室》、《九三年》、《娜娜》、《蒙梭羅夫人》、《我們的愛情》、《梵蒂岡的地窖》等40余部。
第一部 兩詩人
一 一家外省印刷所
二 德·巴熱東夫人
三 客廳里的夜晚,河邊的夜晚
四 外省的愛情風波
第二部 一個外省偉人在巴黎
一 巴黎的第一批果實
二 弗利科托飯店
三 兩種不同的書店老板
四 第一個朋友
五 小團體
六 貧窮的花朵
七 報館的外表
八 十四行詩
九 忠告
十 第三種書店老板
十一 木廊商場
十二 一家書店的外表
十三 第四種書店老板
十四 后臺
十五 藥商的用處
十六 科拉莉
十七 小報是怎樣編的
十八 夜宵
《外國文學經典·名家名譯(全譯本) 幻滅(上)》:
一 一家外省印刷所
在《外國文學經典·名家名譯(全譯本) 幻滅(上)》故事開始的時候,外省的小印刷所還沒有使用斯坦厄普印刷機和油墨滾筒的。昂古萊姆小城雖然以造紙業出名,而且同巴黎的活版印刷業關系密切,卻始終用的是木印刷機,這就使我們的語言里多了一句俏皮話:把印刷叫作“使印刷機嘰嘎地響”。到了今天,這句話已經沒有用武之地了。落后的印刷所還在使用皮制的“蓋子”,上面蘸滿了油墨,讓印刷工人涂擦在鉛字上。那塊活動的托盤,是用來裝載擺滿鉛字的模子的。印刷的紙張就鋪在上面。托盤還是石頭造的,難怪被人稱為“大理石”。時至今日,新式的機動印刷機已經使人忘記了這些老式印刷機。這些老機器雖然有許多缺點,但也為埃爾澤維、普蘭騰、阿爾德、迪多等印刷商出版過許多精美的書籍。我們有必要在這里提一下這些老式工具,因為熱羅姆一尼古拉·塞夏熱愛這些老古董已經到了入迷的程度,而且它們在這個不同尋常的小故事中也相當重要。
這個塞夏過去是個掌車工。在印刷業的行話里,排字工人稱掌車工為“熊”。他們來回走動,從油墨桌到印刷機,又從印刷機回到油墨桌,很像關在籠子里的熊在走動,這大概就是他們得到這個綽號的原因。作為報答,“熊”也稱排字工人為“猴子”,因為這些先生們不停地在一百五十二個小格子里揀鉛字。到了悲慘的一七九三年,塞夏約有五十歲,已經結了婚。那年的大征兵由于塞夏已經上了年紀,又結了婚,沒有征到他頭上,而全國幾乎所有工人都進了軍隊。老掌車工單獨一個人留在印刷所里。印刷所的老板,行話稱為“天真漢”,剛剛去世,留下一個寡婦,沒有子女。印刷所面臨立刻倒閉的危險:孤單的一個“熊”無法變成“猴子”,因為,作為印刷工,他既不會讀,也不會寫。一個人民代表急于要散發國民公會的法令,不顧他一字不識的缺點,發給他一張印刷所老板的執照,征用了他的印刷所。塞夏公民收下了這張棘手的執照以后,拿他女人的儲蓄,按半價買下印刷所的設備,價金交給老板的寡婦,作為補償。這不算什么。最要緊的,是毫無錯誤和毫不拖延地印共和政府的法令。在這困難時刻,熱羅姆一尼古拉·塞夏有幸碰到一個馬賽的貴族,他既怕丟掉田地,不肯逃亡國外,又怕丟掉腦袋,不肯拋頭露面,想找份隨便怎樣的工作,只要有飯吃就行。這位貴族叫德·莫孔布伯爵。他穿上了外省印刷工頭丑陋的工服,為那些宣布藏匿貴族要判死刑的法令排字、校對、改錯;而那位變成了“天真漢”的“熊”則拿去印刷、張貼;結果兩人都平安無事。到了一七九五年,恐怖時代的風暴過去了,尼古拉·塞夏不得不找一個能夠兼做排字、校對和工頭的樣樣管。一個在王政復辟時期當上主教,而當時卻拒絕宣誓效忠于政府的神父,接替了德·莫孔布伯爵的位置,直到第一執政宣布恢復天主教為止。后來伯爵和主教就相遇在貴族院的議員席上。在一八〇二年,熱羅姆-尼古拉·塞夏并不比在一七九三年時多識一個字,他卻量力而行,收受了不少的印刷費,有能力雇用一個工頭了。這位原來對自己的前途毫不放在心上的小伙計,現在變成了叫手下的“猴子”和“熊”人人害怕的老板。貧困消失之時,就是貪婪開始之日。老板一看到有發財的希望,貪欲立刻使他對本行業的經營之道大有長進,可惜是貪婪的、多疑的和精明的長進。他富有實際經驗,蔑視理論。最后他終于能夠一眼就根據所用字體,估出一頁或一整張的價錢。他向無知的主顧證明:大號鉛字比小號鉛字搬動起來更費錢;如果是小號鉛字,他又說排起字來更費勁。在印刷業中他最外行的是排字,他很怕弄錯,所以只承接對自己一方有利的買賣。如果排字工人是按時計酬的,他的眼睛就絕不離開他們。如果他知道一個廠商資金周轉有困難,他就用低價買進他的紙張,并把它囤積起來。因此,從那時起,那間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已經改為印刷工場的房子,變成了他的產業。他擁有各種各樣的幸福:他的老婆死了,只給他剩下一個兒子;他把兒子送進當地的中學,目的不是要他受教育,而是為自己準備一個繼承人;他對待兒子很嚴厲,以期延長他的父親的權力,因此,放假的日子,他命令兒子上鉛字架干活,對他說,他必須學會賺錢,以便將來報答他的可憐的父親,父親正在流著血汗來養育他呢。神父離開的時候,曾經告訴塞夏,四個排字工人中,哪個最誠實最聰明,塞夏就挑了他來當工頭。這樣安排以后,老好人就能夠安安穩穩地等待到兒子來接手的那一天,那時印刷所在年輕人的巧妙經營下,一定會更加興旺發達。兒子大衛·塞夏在昂古菜姆的中學里學習成績優異。父親塞夏既沒有知識,又未受過教育,是從“熊”的地位爬上來的,他非常看不起科學,卻仍然送他的兒子到巴黎去研究高級印刷術,只給他一個嚴厲的忠告,叫他不要依靠父親的錢包,應該自己在巴黎這個工人的天堂里攢一大筆錢,因為兒子在這個智慧的國度逗留期間,毫無疑問會把父親的錢包視為達到目的的方法。大衛在迪多印刷所當工頭,一邊學藝,一邊完成了學業。迪多印刷所的工頭變成了學者。一八一九年年底,大衛·塞夏離開巴黎,沒有花過他父親的一文小錢,父親召他回去接管生意,當時尼古拉·塞夏印刷所擁有省內唯一一份刊登司法告示的報紙,還有省政府和主教公署的文告。這三個主顧便足以給一個勤勞的年輕人帶來一大筆財富。
正好在這時期,造紙廠的庫安泰兄弟買下了昂古萊姆的第二張印刷執照。到目前為止,老塞夏趁著帝政時期兵連禍結,工業衰落的時勢,將這第二家印刷所壓擠得毫無生氣,就憑這一點,他沒有收買這家印刷所。他舍不得花這筆小錢,后來就害了他的老印刷所。得知這個消息以后,老塞夏高興地想:以后他的印刷所同庫安泰兄弟之間的競爭,負責的是他的兒子,而不是他。
“我會抵擋不住的,”他心里想,“可是一個從迪多所里訓練出來的年輕人會勝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