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永清編著的《府城的美味時光:臺南安閑園的飯桌》是一部由菜肴串聯起來的家族回憶錄,有日寸候熱鬧不已,有時候卻有些惆悵。十二份食譜代表著辛永清飽滿而陽光明媚的青少年時代,有幸福的追思與回憶,也暗藏心酸和難言的苦楚。食譜背后的故事隱約帶出一個時代、一座舊城的模樣,細細品味辛家大家族餐桌上的美食記憶,又會讓你想起誰?
《府城的美味時光:臺南安閑園的飯桌》的作者辛永清,寫下了十二篇在臺南辛家綠意盎然的莊園“安閑園”里,度過多愁善感的青春時光家庭回憶,並端出蘊含歲月深度的十二道美味菜肴。辛永清雋永知性的筆觸,讓人從其文字中一窺戰前戰后臺南的風貌、上流階級的優雅生活、臺灣富豪之家的家庭回憶。作者生于臺灣貴族家庭,為戰后日本最為活躍和著名的中華料理家,書中對其少女時代在臺灣的生活和家庭料理進行了回憶。
前言
三月下旬,我因為烹飪講習工作的關系,展開了一趟小旅行。這次烹飪講習的對象是大學教授和烹飪學校的老師。那天,我結束在四國的工作,前往下一個講習地點時,卻碰上飛機因瀨戶內海起霧而停飛。我聽說渡輪沒有停駛,連忙趕往港口。
天空白茫茫的,海也白茫茫的,從甲板往下望,唯有正下方的海面卷起深灰色的海浪。在霧蒙蒙的海上,船響著汽笛緩緩前進,我置身于船的震動中,不由得想起近五十年前幼時的乘船之旅。也由于我近來一直撰寫孩提時代在臺南老家的種種,那次航海格外鮮明地在我心中復蘇。
父親因商務之故,不知在日本與家鄉之間往返了多少次。每次他都會帶一兩個姊姊或嫂嫂做伴,我年紀雖小但聽話不需特別照顧,因此小學一年級的暑假,也讓我跟著姊姊們同行。當時跑日本航線的船,不是高千穗丸就是高砂丸,大船上都有著金碧輝煌的大廳和甲板泳池,非常豪華。每當父親要搭乘的船入港,我都會上船,趁著船還沒出港前到處玩耍。因此我心中也向往著,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搭船到日本。
我并不確定是在下關還是神戶靠港的,但我們是搭火車到東京的。父親去工作,我們則是游賞日光、京都等地。即將返鄉前的某一天,我們到百貨公司買禮物。我想應該是日本橋的三越。我們在一個寬敞、擺設雅致的會客室之類的地方,父親一一下單,好幾名店員進進出出,把東西備齊。當時父親為我買的白色涼鞋,其實穿起來有點磨,腳會痛,但我非常喜愛,一直穿了兩年,到皮帶斷了壞掉為止。大型的禮物大概是在橫濱裝船的吧,一到臺灣,便從船上卸貨,堆在我家的客廳里。日后再度來到東洋的我,與百貨公司的會客室完全無緣,都是買了一點東西就離開。但我也曾仰望著大樓窗戶,心想孩提時代曾一度目睹的那個房間不知還在不在?又位于這座巨大建筑物的哪里呢?
那次的乘船之旅,是在海天一色碧青、晴空萬里的夏日,但如今在春天濃霧包圍的瀨戶內海上,不辨東西南北,任由船只載著我前行,竟幾乎有種自己又重回童年,隨著父親和姊姊們初次前往日本的錯覺。
那次的初航,或許就此注定了我前來日本生活的命運。相信命運的我是這么思考的。三十多年前,以新娘的身份來到日本的我,生了一個孩子,離婚,靠著教授鋼琴和烹飪,就這么在東京定居至今。
直到幾年前,我都還以為等孩子在經濟上和精神上等各方面都不再需要我之后,我遲早會回故鄉。但到了年過半百、年老已經不遠的現在,我開始認為就這樣在這里老去又何妨?
三十多年前的日本和現在大不相同。路上的行人,在我眼里看來,和我們中國人明顯不同,讓我深深感到自己來到了異鄉。姑且不論橫濱、神戶的中華街這些地方,當時雖然處處都有拉面店,但能提供地道中華料理的餐廳卻十分有限。
現在又是如何呢?各地不但有中華料理,連各式各樣的異國料理餐廳都找得到。近幾十年來,應該沒有哪個國家的飲食生活像日本一樣變化這么大。就連一般家庭的餐桌上,也會出現法國菜、意大利菜、俄國菜、西班牙菜,等等。日本人不但會做印度咖喱,也會做伊斯蘭風味的烤羊肉串,F今的日本家庭料理發展出的飲食文化面向之廣,恐怕已居世界之冠。
不知是否受飲食生活改變的直接影響,最近日本年輕人的長相不同了。我覺得近似歐美人的大眼睛、高鼻梁的面孔似乎越來越多。反過來,細看故鄉的年輕人,盡管不如日本明顯,但一直以來的純東方長相似乎也慢慢轉變為西方臉孔;蛟S這不單單是飲食,也是生活全面西化的表現(如今這幾乎已經與現代化成為同義詞,不斷改變我們的生活),使得東洋人越來越接近西洋人,日本人也好,中國人也好,都因此而逐漸失去各自的特色。而且改變的不只是長相,恐怕感性與精神也都漸漸有所不同了吧。來自于中國卻生活在日本的我,比身在中國的中國人以及身在日本的日本人,更能仔細地看出彼此間的這種變化。
看來二十出頭來到東京,并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我,似乎仍是三十多年前的中國人。因為喜愛日本,認為日本和故土一樣,不,日本恐怕更應是自己的歸屬,所以才一直留在東京。但在這樣的感情之外,身為一個生活在異鄉的外國人,為了不失去自我,畢竟會強烈意識到自己誕生之地的風俗習慣與自己所背負的文化。對我而言,那便是我生長了二十年的故鄉:臺南這個南方之城的蔚藍青空、翠綠田園。
不知不覺,在日本的日子已遠遠超過在家鄉度過的歲月。近來不時想起臺南的種種,是因為東京和當時的故鄉實在太過不同嗎?或者是我已經到了動不動就話當年的歲數了?我不敢有成為雙方文化橋梁的雄心壯志,但我之所以想將個人有關風俗、飲食生活的經驗記錄下來,是因為我知道,就連在臺南這些也漸漸消失了。
沒有人能夠離開自己生長的文化。我個人的經驗遠在其次,我只希望能借此讓更多日本人知道,在浩瀚的中國文化中,曾有過這樣形式的東西。一名中國女子以中國人的身份生活在東京街頭,令我深知看似同樣的外表下也可能存在著不同的文化。讓日本的讀者了解這一點,絕對不是壞事。
說起來,書中介紹的點點滴滴都是我微不足道的個人經驗。把隨時隨地浮上心頭的事情記下來,就成了這些文章。我向來不以記憶力見長,但一則則回憶太過鮮明,甚至連我也感到驚訝。我曾向年齡相近的妹妹問起,因為其中有幾件事妹妹當時應該也在場,但她卻說完全沒印象,反而一臉不可思議地對我說:“你竟然連這些都記得!
假如這本書還有一點價值,那么我想價值就在于此。我比妹妹記得更清楚,恐怕是因為當時我看得更專注。我有個習慣,就是會一直專注地看著、守著一件事物,再小也不放過。簡單地說,就連我現在賴以維生的烹飪教學,也不是正式到學校去學的,而是在家中廚房專注地看著母親和傭人們做菜而習得的。
“安閑園”是位于臺南市郊的宅邸,我在那里度過了大部分的童年時光。與日本京都相比,臺南市另有一番風味,但同樣是充滿濃濃歷史色彩的古都。那里的街道沉靜而美麗,鄭成功來臺避居的古城,也安然留存。
我的青春期、青春時代等所謂最多愁善感的時期,都是在那里度過的。在南國,時光悠悠。也許是因為當時年紀小才這么覺得,但安閑園里的日日都新鮮,時光刻畫下種種事物,靜靜流逝。
食物是如此,連孩子的教育也是如此。這令我感慨萬千,與現在什么都要求速成的日本是多么的不同。 八匀毡(人)應該……”我完全沒有這樣的意思。如前所述,盡管不同于日本,但臺南也在不斷發生劇烈的變化。舉個現成的例子來說,廣闊的辛家墓園如今大部分已經化為住宅區了。盡管這樣的說法平淡無奇,但終究無人能夠抵抗時代的潮流。
即使如此,我仍動念想將這些寫下來,因為安閑園的生活(不單是料理)委實給了我太多。也因為我相信,堅守各自崗位、日日奔忙的現代人,其實也深知放慢腳步讓時光悠然流過的重要性。
日常生活中,無論多么微小的人、事、物,都有寶貴之處。而無論什么時代,只要用心尋找,必定能找到這份寶物。我認為這正是我想透過本書告訴大家的。
后記跋母親的回憶
辛正仁
這一天,我收到令人高興的通知,告訴我《府城的美味時光》推出文庫版,實現了長久以來暗存于我心的愿望。
相隔許久之后重讀這本書,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這本書問世于1986年,當時母親五十三歲。而此刻正為文庫版撰寫母親的回憶的我,正好和當時的母親一樣,也是五十三歲。
母親于2002年1月28日驟然過世。已經八年了,這八年來,我們母子似乎比母親生前更常互相面對,互相溝通。這個偶然,不禁令我感到是不是母親想告訴我些什么。
小時候,我家雖然是一母一子的家庭,卻絕非一個靜悄悄的家。二房一廳的小公寓里,常有從臺灣來念書的阿姨或阿姨的朋友、表姊妹等兩三人寄居于我家,真的非常熱鬧。
母親很怕一個人獨處。
我想那是因為母親生長于大家庭,習慣身邊總是有一大群人圍繞,而那樣的環境也最能讓母親感到自在。
母親非常喜歡招待客人。從母親工作有關的出版社人士,到攝影師、料理研究家、音樂家、阿姨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不夸張,母親每周都邀請許多人來到我們的小公寓,以她的拿手料理招待對方。
小時候,我是個愛發呆、愛幻想的孩子,在母親眼里似乎是個問題兒童,因此母親指派我任務,嚴格訓練我如何接待客人。要是客人來了,無論這時候我是在念書還是做任何事,都要擱下來,先到玄關去迎接。我家很小,沒有大型衣柜,因此要在我睡的床上鋪上新床單,來放客人的外套等物品。我要負責記住哪件東西、外套是哪位客人的,當客人準備離去時,不經詢問便為客人拿出來。在客人到齊,上前菜、舉杯之前,母親會問候每位客人或他們家人的近況等,提出恰當的話題,讓場面熱絡起來。對于初次見面的客人,則提出雙方共同的話題,讓雙方在愉快的情形下相識。這時候母親神采奕奕的模樣,是我記憶中最像母親的樣子。這一刻,我終于可以卸下寄物員的工作,喘一口氣。
但是,真正的任務才要開始。
干杯之后,開始上全餐,母親便要面向餐廚合一的廚房,換句話說,便是要背對客人,完成一道道料理。一面完成料理,一面清洗餐具。因此,基本上母親是無法與客人交談的。
于是,身為孩子的我,便要以主人的身份陪伴客人。
母親要我與來訪的每一位客人交談。
還叮嚀我尤其要主動向沉默的客人攀談。
對于年幼的孩子,陪大人談話是一項相當困難的課題。但是,若是我在用餐期間偷懶,只是默默吃東西,母親便悄悄地把我叫過去,常罵我:“這樣你在這里就沒有意義了。”母親雖然沒有嚴格要求我為客人倒酒,但若是客人的空盤~直沒有撤下,我也會挨罵。若有客人要告辭,便要悄悄到房間正確取出那位客人的東西與外套。送客時,不是送到門口,而是搭電梯下樓,送到公寓的大門。然后,要送到看不見客人為止。當母親獨力做完全餐,上甜點時,才回到餐桌上,與客人愉快地交談。這時候,我在用餐期間撤下的碗盤已經全部清理好了。我家也經常有客人留宿。若接到聯絡,得知有客自遠方來,母親便會說“住飯店太浪費了!”而請客人在家住上好幾天。當親戚一家人留宿的時候,便請客人住我的房間,餐桌底下就成為我的床。但是,對孩子來說,這就好像露營的帳篷一樣,我十分喜愛這個活動。提到任務,將母親所做的料理、難得有的吃食送給附近常來往的街坊鄰居,也是我的任務。一開始我嫌麻煩,做得不情不愿,但一送去,每個人都會由衷感到高興,還會送我愛吃的煎餅作為回禮。因此當我完成任務回家時,心情總是輕快的。若是知道有人生病住院,母親一定會做香菇雞湯,要我送到醫院去。且容我再次強調,我本是個愛發呆、話不多的孩子。但是,由于我深知這雞湯暖心暖胃的好味道,把湯交給病人時,也能夠打從心底說:“請您喝雞湯,趕快好起來。”母親希望以料理為大家帶來幸福的熱情,也投注在我朋友身上。小學時代,星期六放學后舉行同樂會時,身為家長會一員的母親,覺得只有現成的零食不夠豐富,便親手為全班做了草莓蛋糕。母親用家里的小烤箱不知烤了多少次海綿蛋糕,用家用小料理盆不知打了多少次鮮奶油,放上一顆顆又大又紅的草莓,做出了給全班吃的草莓蛋糕,用羊毛大衣又扁又長的大硬紙板箱來裝,滿滿一箱,塞得一點空隙也沒有。平日我在班上只是個濫好人,毫不起眼,只有這天當上了主角!昂煤冒,你每天都吃這么好!”雖然難為情,但內心卻從未像這時候如此以母親為傲。除了料理和招待客人之外,母親最喜愛的,就屬欣賞歌劇和以花材裝點室內了。除此之外,母親幾乎不為自己花錢。母親真的是節約高手,重要的錢,都用來栽培、養育我,以及毫不吝惜地花在客人、朋友、親戚身上。至于安閑園的回憶,母親孩提時代的回憶為何如此鮮明?我想,那是因為在出生、成長、生活的過程中,母親的感情比常人加倍豐富。聽說,伴隨著強烈感情的記憶,會永遠鮮明地留在人類的大腦中。但是,重視生活細節,擁有豐沛感情,并不只會感受到幸福、快樂。相反的,悲傷和痛苦的強度也比別人多一倍,也更容易受傷。各位讀者,不,恐怕連我的親戚也都沒有發現,母親直到臨終也未曾揭露,但《府城的美味時光》文中,隱藏著母親孩提時代深深受傷的回憶。如今,社會的腳步快得驚人,人們所受到的壓力不斷變大變重。我們為了逃離這份痛苦,有時不知不覺便關上了感情的開關。但一直這么做,感情的開關將無法再打開……換句話說,我們不會感到不幸,但也感受不到幸福。而且,當我們走到人生的盡頭,就好像不記得今天一天發生過什么事一般,不知道過的是誰的人生。我覺得鮮明地回想從小便伴隨著自己的細膩感情,是綜觀自己往后該如何生活的最好辦法。假如這本書能夠成為契機,使讀者撥出寶貴的時間來回顧人生,我想母親一定會感到十分欣慰。最后,我要由衷感謝大力促成《府城的美味時光》推出文庫版的作家林真理子女士、出版單行本的文藝春秋諸位、福士節子女士、為執行而奔走的集英社村田登志江女士、文庫編輯部的瀧川修先生、宮脅真子女士、支持母親生前的各位,以及與母親有所共鳴的所有親愛的讀者,謝謝大家!2010年5月
辛永清(1933-2002),出生于臺南市,為府城土紳辛西淮第五女。自長榮女中畢業后,辛永清赴日就讀日本武藏野音樂大學別科。其后在自宅開設烹飪教室,以料理研究家的身份活躍于NHK《本日料理》等烹飪節目與雜志。辛家并不特別追求珍奇的口味,而偏愛發揮應季食材的微妙滋味,萊品高雅細膩。辛永清自幼把廚房當成探險地,在訪客絡繹不絕的辛家廚房耳濡目染,形成獨具一格的烹飪風格。渡日后,她首創“中餐西吃”,并成為中華料理在日本的代言人。
珠寶婆
“今天天氣真好!府上的院子無論什么時候看都漂亮,精心栽種的玫瑰開得多美。 贝箝T那邊傳來高亢快活的聲音,對整座院子贊不絕口,看樣子是常上門的珠寶婆來了。高門大嗓的溢美之詞逐漸靠近:“看你精神不錯,好極了,你媳婦兒也好?”聽起來是車夫旺盛被她給逮到了。旺盛是個瘦巴巴又神經質的人,瘦得令人懷疑他拉不拉得動人力車。他的妻子是位和氣的阿姨,每天早上來我們家洗衣服,傍晚再來熨收進來的衣服。他們在我們宅院里的小屋子住了幾十年。父親出門工作多半開車,人力車是專屬于母親的交通工具。當母親沒事不出門時,旺盛便幫園丁的忙或充當門房。珠寶婆也不等旺盛回話,自顧自地說個沒完。這回先稱贊幫傭的女孩今天特別漂亮,然后問:“對了,你們夫人、小姐在不在呀?”然后走進門來。這位婆婆不知道多大年紀,身材嬌小,一雙腳是當時已經罕見的纏足,照樣蹬著有跟的鞋子。每年總有三四回,她搖著大屁股,走過前院鋪了草皮的石板路進門來。那已經是距今將近五十年前,我還是小孩子時的事了。那時候中國人纏足的風俗早已被廢除,但在老一輩的女性當中還是看得到幾個。市鎮上的大鞋行,也還陳設纏足用的鞋區。話說回來,纏足的婆婆奶奶們都有著一對肥臀,毫無例外。是因為腳部發展受到阻礙,導致腰部必得發達以取得平衡嗎?只見她們小小的腳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著,肥臀便左搖右晃。據說以前的男人以女子這樣的姿態為美。扭腰擺臀行走的模樣,確實也算是一種性感吧。
珠寶婆身軀嬌小,卻提著大大的箱子,踩著顛簸的腳步而來。箱子里的東西,換算成今日的金額,恐怕有一兩億日幣吧。里面有鉆石、珍珠,而數量最多的是中國人鐘愛的翡翠玉石。幾乎沒有綠寶石、紅寶石之類的有色寶石。母親和她的妯娌姊妹們所配戴的,大都也是這三種,珠寶的種類似乎比現在少得多。我想珠寶婆帶著這么貴重的東西,好歹也坐個人力車吧,但她總是一個人搖搖擺擺地走著。來我們家的固定是那位婆婆,但還有許多人和她一樣,家家戶戶上門拜訪販售珠寶。據說她們無論到多遠的地方,都是用走的。盡管看來實在是太不小心,卻也從沒聽說這些婆婆被偷被搶。或許是因為當時民風純樸,也或許是珠寶婆的嘴太厲害,連強盜小偷也不敢招惹吧。
在我小的時候,城里沒有像現在這樣大的珠寶店,說起買珠寶,一定是向這位珠寶婆買的。
“差不多該來了吧!
“上次是初春那時候來的……”
母親和姊姊們才這么說,神奇的是兩三天后,大門那邊就一定會傳來快活的聲舌:“天氣真好呀!”
然后,從花草樹木到傭人的氣色和工作,凡是眼睛所見的,全都連聲稱贊。說到這里,珠寶婆來的日子,一定都是絕佳的好天氣。
母親會欣然款待毫無預警突然上門的珠寶婆。若是上午來,便請她吃中飯;下午來,則是在三點時招待她喝茶吃點心。下午喝茶總是在母親房間的陽臺,嫂嫂和侄兒、侄女都會聚集過來,熱熱鬧鬧地吃吃喝喝。而這一天,珠寶婆也會坐在桌旁,足足聊上兩三個鐘頭再走。
珠寶婆的珠寶箱有好幾層抽屜,她會把抽屜一個個拉出來,將珠寶擺在桌子上。做成戒指、耳環的,和只有寶石的,大約各占_一半。母親她們物色品評了之后,有時買,有時不買;有時不滿意樣式要求重新設計;有時托珠寶婆找某某樣式的珠寶。珠寶首飾上頭找不到半張標價,在某某家小姐怎樣怎樣、某某家的婚禮如何如何的閑談當中,穿插“這怎么賣呀?”“哎呀,不便宜昵!”“這樣的價錢可以嗎?”的對話,不知不覺便談出一個結論。聽她們慢條斯理、緊要之處卻又互不相讓的討價還價,真是緊張刺激,有趣極了。
珠寶對現在的我而言實是遙不可及。我所擁有的幾件首飾,也都是未出閣前母親給的,但臺北的姊姊家,至今仍偶有這樣的珠寶商前來。只不過,聽說來的人已經不再纏足也不是婆婆了,而是利落的中年女子坐車現身。姊姊說她帶來的東西比外面的珠寶店好,但唯有像以前那么好的翡翠玉石已經很少見了!百I珠寶急不得”是母親的口頭禪,她常對我們說,好比想要一枚這樣的戒指,那就慢慢地等。等上個兩三年,一定可以遇到最稱心如意的戒指。P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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