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年選?2013小說卷》系盛開年選第二本,約250千字。作者皆為歷屆新概念作文大賽、萌芽、最小說、青年文摘等獲獎選手,本書中這些作品共分“春花?憂傷的南瓜”“夏風?隱者居”“秋實?斯德哥爾摩”“冬雪?花敗之后”等四輯,每個章節主題獨立,構思新穎,有豐富細膩的情感和超強的文字駕馭能力。對于青少年學生來說,這本書描述了他們青春的生活和情感,是本不錯的青春文學閱讀寶典。
春花?憂傷的南瓜
憂傷的南瓜(原載于《安徽文學》2013年第4期) 楊 飛
身邊的少年(原載于《文藝報》2013年9月9日刊) 劉 汀
直立行走的人(原載于《青年文學》2013年第6期) 普魯士藍
消失在時光里的指尖沙(原載于《當代小說》(下半月)2013年第9期) 若 非
青衣(原載于《故事家》2013年第8期) 王秋聲
夏風?隱者居
隱者居(原載于《花城》2013年第4期) 朱 強
瀑布(原載于《山花》A版2013年第2期) 羊 亭
微塵(原載于《人民文學》2013年5期) 陳再見
朝著雪山去(原載于《收獲》2013年第4期) 甫躍輝
秋實?斯德哥爾摩
斯德哥爾摩(原載于《西湖》2013年第8期) 李 唐
釣 魚(原載于《山東文學》2013年第9期) 高樹偉
單行道(原載于《文學界?湖南文學》2013年8期) 李 晁
他殺死了鯉魚(首發于《文藝風賞》2013年9月刊) 林培源
冬雪?花敗之后
花敗之后(原載于《萌芽?下半月》,2013年5月) 沈佳英
\\\"憂傷的南瓜
文/楊飛
我要到我外婆家去。那里叫清水村,可能從前有條清澈的山溪穿村而過的緣故吧。叫什么都無所謂。只是我很小的時候,在那里生活過兩年,常到清水溪畔摸魚捉蝦,所以還有印象。之后有幾年,想起那段時光,我就滿心歡喜。那時我的外婆還沒現在這么老,我也沒有像現在一樣患上一種類似于憂郁癥一樣的怪病——以致于一整年我哪兒也不想去。自從得上怪癥,飲食起居上受到了極大限制,尤其不能飲酒和食用甜食。我媽媽因我總是悶在屋里而感到異常焦慮。她說,你出去走走吧,到哪里不行啊。她歪著肩膀皺著眉說,你要是再這樣一聲不吭下去,我們都不知道哪一天會因你而死!她的話在我大腦里泛起一些漣漪。我淡淡的問,我們這里難道還有什么好去處嗎?她堅定地說,清水。她說的很麻利,我想她一準早想好這么說了。好——吧……過了半晌,我說。我將話音拉的很長,就像在什一個大大的懶腰。其實什么地方對我都無所謂。這倒不是我對生活產生了厭倦。我說不清。我懶得和早已熟識的人再打交道,那只能讓人徒增復雜的情緒。你難道就全不在乎你的外婆了嗎?有一天媽媽終于忍不住這樣問我,我感覺到了那撕裂麻布一般的語氣,帶著哭腔,這一點還真像她的母親。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真說不清,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對語言產生了懷疑。我認為這個世界猶如一臺過于精密的機器,話語只是其中跟不上節奏的傳送帶。見我不吭聲,她哭了起來。沒用。我是說,我仍舊無動于衷。這時,我的媽媽——我外婆最孝順的好女兒——就再也承受不了我的冷漠,哭聲更大了。她開始數落我。她說了一通“真是白養了你了”之類的話。而我,實際上,我并非冷漠,當時我的思維正處于亢奮的狀態。我正在構思著一個作品,我時時為此而激動。我甚至期待我的作品能夠獲得某個大獎。那時候我愛上了畫畫,并且已經獨自琢磨了幾年。我了解過一些現代作品,尤其熱愛馬蒂斯。我愛上了那炙熱的灼燒著心靈的色彩。
我的作品正和外婆有關!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巧合。之前我就已經構思好了,那源于一個夢。在夢中,我又回到了我的兒童時代:在外婆家,碩大的院子,奔跑著成群的雞鴨兔鵝,我和它們嬉戲過。甚至有一只大白鵝還追著我跑。黃鼠狼,也曾在院子里出沒,令我恐慌了許久。夢境中,所有的事物都呈現出繽紛的色彩。我的外婆拄著拐,臉孔在黃昏的陽光里一片猩紅……畫我已經完成了。在我心里,對于作品的品質,我并未表示出贊成或者不贊成,我沒有一點把握。它就被我枕在后背上,在我媽媽傷心的時候,那畫,就已經完成,貼在后背和椅背之間。但我沒有拿出來。我真怕嚇到畫面里主人公的女兒。因此,我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她,我的媽媽,她哭好了,搓著手,正打算轉身離去的時候,我腦子突然一熱,說了句“好吧,咱們什么時候動身?”
顛簸的路途上,我還在想著我的那幅畫。想來想去,總覺得還缺少點什么。色彩足夠了。意象……也足夠豐富。但是,我突然感覺到,一定還欠缺點什么。沒有任何判斷依據,只是覺得心里有些空。也許是我想多了。迷迷糊糊中,陷入沉睡。直到下了車,也沒有想到一點端倪。毫無疑問,這是一次毫無打算的鄉下之旅:我要去清水村,去見一個和我的童年經歷有過那么一點關系的老婆子,在他女兒滿面驟然歡喜起來的神色中。我沒帶什么希望。我總是不知道下一秒是什么樣子。我是個患者,我看過許多醫生。
不過我也并非是個毫無意識的人。外婆像一陣風,不,她像風中的紙人那樣,飄出來了。我完全認得出她,當她粘蠅紙一樣的衣襟貼近我的時候,我的雙臂也伸出來了。我幾乎屏住了呼吸。強烈的餿味從她衣服里透出來。我什么話也沒有說。接著,她去抱我的母親。我想,她從前也許從未像這樣抱過任何人。她也不說話。很好,她沒哭!這令我舒服,我真害怕難以預料的場面。我原本想,她一準會大哭一場,并且拉住我的手,整個上午都不放開。我想錯了,她沒哭,也沒有說話。只是嘴角神經質地動了動,鼻子里流出兩股清水,我媽媽幫她擦去了。我媽開口說話,她倒是流了眼淚。我在一旁看著,抽煙,驟然間又好像失去了意識。有一會兒,我遛開了,轉到門旁的牛槽邊,用指甲扣石槽壁上的干草。沒有牛。十幾年前有。那時我還將手指放到牛嘴邊,那感覺真奇妙,它頂我的手,好像在央求我將塞進牙縫的青草拔出來。我想那黃牛一定還看過我一眼,喉嚨里發出了哼唧聲。后來,它被屠宰的時候,我沒有看過它。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間,我對一切都產生了恍惚的幻覺。
接下來,實話實說,我心煩意亂的厲害。我的外婆,她竟然又將注意力轉到了我的身上了。她竟然還沒有失去記憶。她竟然完全叫得出我的名字。她顫悠悠地站在我面前,一臉揉皺了的黃裱紙的表情。她張口說話了。她像喝醉了酒一樣,將枯竹節一樣的手搭在我的肚子上。我知道她想將手搭在我肩膀上的,但是,很快就滑了下去。她抓住了我的手。哦,真叫人難堪。我只好抓她的手,就像攥住一張使用過無數回的砂紙。她說的話,我不能完全聽清。她說到“飛”這個字,這是我的名字。她像在央求我一樣。她想笑,我看的出來,但她一臉的肌肉已經萎縮。她抓緊我的手,渾身顫抖。她想笑,但動作顯然跟不上去。然后,突然間,她的手從我的手里滑落出去了,我以為她要倒下去,但沒有。她單薄的身體正好靠在了門板上。
這個時候,我聽見一聲沉悶的喊叫:“老不死的,可真是的……”我外公回到了院子里。聲音有如劈柴,但情緒并不高漲。見了我,叫我坐下,遞給我煙葉,說道:“她呀,別理,咱們說說話吧。該死的人啦。”我試著像他那樣在一小張紙上卷煙。他糾正了我的做法。煙葉抽起來直嗆人,我劇烈地咳嗽。我們開始聊天。其實,又有什么好聊呢?無非是他的歷史。我已經聽過無數次。講到他所看到的一次戰爭,講到他被抓丁的往事,講到纏繞著他的各種派別和政治勢力。我幾乎要睡著了,但是他總能把握好時機,突然就碰我胳膊一下。我回過神,裝作在聽。他的耳朵沖向我的耳朵,強烈的煙草味使我耳膜顫動。他壓低嗓子說:人,一生不過如此……他的語氣叫我感到詫異。我感到在旁人面前,他有著某種強烈的炫耀心理。他為我解釋說,他的兒子昨天從外地回來了,跟他談到“壽材”的事情。我沒有說話,我覺得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話題了。他突然就提高了嗓門:“全他娘的是王八蛋,都盼著我們死!人啊,一生不過如此……”我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卻下意識把我手掌里的他的手握的緊了些。我又想起了我的畫,我的心思全不在眼前。我在想那畫面里到底還缺少些什么呢?難道是眼前的這個人嗎?一枚土制煙斗,萎縮的喉結,可以做成捻線坨子的臂骨,或者其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