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諾推理小說導讀,如今已成為某些推理迷耳語傳說,近乎罕異禽鳥標本,或某一年份極品窖藏的葡萄酒,之類的夢幻逸品。行文間如桑巴舞步般優雅跳躍于古典人文教養、城市地圖、詩篇般的鑒賞譜系,以及“所有的死亡在無比的華麗和無比的險刻兇殘之間穿梭而行”那樣一個龐大迷宮般的現代犯罪圖景。
布洛克筆下的私探馬修·斯卡德、天生的雅賊伯尼·羅登巴爾,那些宛如他摯友的角色,如何以他們冷雋譏誚的人性化形象,直面那不義的,失去同情和理解的現代城市,“一個孤獨的人,對抗一整個不義的龐大世界。”
他有伏爾泰博學世故的機智訕誚,卻又不時出現本雅明的現代城市游走者的抒情與哀感。在他的筆下,好的推理小說,就像一則關于時光的詠嘆筆調,一則城市酒館的追憶逝水年華,一則充滿人性謎題和隱喻的“死亡學”,更可以是一則“末日之鐘敲響時刻,只留下人類那微弱卻永不耗竭的說話聲音”。
《八百萬零一種死法》匯集了所有39篇唐諾為勞倫斯·布洛克作品所作的導讀,基本涵蓋了中文世界已經出版的勞倫斯·布洛克作品。
當推理小說不僅是推理小說,當導讀不僅是導讀 勞倫斯·布洛克、約瑟芬·鐵伊、東尼·席勒曼 全賴唐諾一雙慧眼引介到華文世界 侯孝賢、王家衛、梁朝偉、朱天文 多因唐諾一支健筆成為勞倫斯·布洛克的粉絲 這個他媽的都市叢林臭濫污里有什么,你可知道?有八百萬種死法。 39篇唐諾所作勞倫斯·布洛克作品導讀首次全收錄 我一直覺得布洛克小說最好看的相當一部分,便在于他寫的紐約,這個潘多拉的盒子,讓所有他筆下的死亡在無比的華麗和無比的險刻兇殘之間穿梭而行…也虧得有紐約這么個城市來支撐,這樣的死亡才成立、才說得通,不至于輕飄飄的一吹就走,猶能如當年的漢密特和錢德勒一般,鐵釘般又深又牢地打進讀小說的人心里。——唐諾 相關推薦: ※《文字的故事》(著名讀書人唐諾經典作品,橫空出世驚艷文壇,讓華文世界的讀者一下記住“唐諾”的名字,囊獲臺灣地區所有重要好書獎,新版上市) ※《閱讀的故事》(著名讀書人唐諾經典作品,《亞洲周刊》十大中文好書,阿城、蔡康永、陳綺貞、《開卷八分鐘》 鼎力推薦,新版上市) ※《世間的名字》(著名愛書人唐諾最新散文力作,首次拋開閱讀,談各種皮相職業身份,解讀那些早已熟悉到麻木的名相背后的真實)
唐諾,本名謝材俊,1958年生于臺灣宜蘭。曾從事出版工作,現為自由讀書人,專注于與閱讀相關的自由寫作。著有《盡頭》《世間的名字》《在咖啡館遇見十四位作家》《閱讀的故事》《讀者時代》《文字的故事》《唐諾推理小說導讀選》《球迷唐諾看球》等。
馬修·斯卡德系列
《父之罪》上床·作為一種志業
《在死亡之中》從斯卡德的十月之旅講起
《謀殺與創造之時》向困難處去
《黑暗之刺》他死的時候,我正在做什么?
《八百萬種死法》潘多拉的盒子
《酒店關門之后》酒店關門我就走——走哪兒去?
《刀鋒之先》獻祭的花
《到墳場的車票》系好安全帶,我們要起飛了
《屠宰場之舞》我是個神,我無力自拔……
《行過死蔭之地》日已西夕·笑話遠矣
《惡魔預知死亡》不自由·毋寧逃
《一長串的死者》小說,像一只小鳥
《向邪惡追索》鑒賞布洛克
《每個人都死了》行走的城市
馬修·斯卡德系列
《父之罪》上床·作為一種志業
《在死亡之中》從斯卡德的十月之旅講起
《謀殺與創造之時》向困難處去
《黑暗之刺》他死的時候,我正在做什么?
《八百萬種死法》潘多拉的盒子
《酒店關門之后》酒店關門我就走——走哪兒去?
《刀鋒之先》獻祭的花
《到墳場的車票》系好安全帶,我們要起飛了
《屠宰場之舞》我是個神,我無力自拔……
《行過死蔭之地》日已西夕·笑話遠矣
《惡魔預知死亡》不自由·毋寧逃
《一長串的死者》小說,像一只小鳥
《向邪惡追索》鑒賞布洛克
《每個人都死了》行走的城市
《死亡的渴望》如果你有負我們這些死去的人
《繁花將盡》斯卡德死亡曲線
《烈酒一滴》祭神如神在
《蝙蝠俠的幫手:馬修·斯卡德短篇探案》今夜沒有人死掉!
雅賊系列
《別無選擇的賊》賊的世界
《衣柜里的賊》鎖——羅登巴爾世界的必要之惡
《喜歡引用吉卜林的賊》有關吉卜林
《閱讀斯賓諾莎的賊》如果石頭有知覺……
《畫風像蒙德里安的賊》從莫奈到羅登巴爾
《交易泰德·威廉姆斯的賊》一則魔咒·暨一位神經質的屠龍勇士
《自以為是漢弗萊·鮑嘉的賊》夢境的入口
《圖書館里的賊》這個世界不配擁有像你這么美麗的人
《麥田賊手》這一代
《伺機下手的賊》說給我們聽吧!
伊凡·譚納系列
《睡不著的密探》先有地圖的冒險旅行
《作廢的捷克人》原來有這么神奇的化妝術
《譚納的十二體操金釵》加法的冒險故事
《譚納的非常泰冒險》逃走的英雄
《譚納的兩只老虎》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殺手系列
《殺手》關于殺手凱勒
《黑名單》航向偶然的大海
《殺人排行榜》走向乞力馬扎羅山的大象
非系列
《小城》這些人與那些人
《騙子的游戲》有一只名叫勞倫斯·布洛克的蝴蝶
《布洛克的小說學堂》書寫的技藝之路
《黑暗之刺》
他死的時候,我正在做什么?
十九世紀德國大史學家德洛伊森以為,已經發生的事并不自動成為“歷史”,除非它跟我們的“此時此刻”有了某種牽連,生出了某種意義,被我們重新記憶、思索、組織,并認真地理解。
那,已經發生了九年之久的一樁謀殺案呢?芭芭拉·愛丁格原來一直被當成一名冰錐瘋子兇手的一長串倒霉受害者之一罷了,然而九年之后,兇手偶然落網,很光棍地坦承一切罪行,獨獨堅持芭芭拉不是他殺的。因為案發當時他人在牢里。此外,芭芭拉的死法也確實和其他死者有些許出入,很像,但有出入。
于是,已經安心甚至已經停止哀傷的芭芭拉父親重又“生出意義”,他要找回這段歷史,要重問為什么有人殘害他這個畢業于韋斯利女子學院(美國前第一夫人希拉里念的貴族學校)的好女兒,然而,對官僚系統的警方而言,這些只算構成疑義,尚不足以生出大張旗鼓重開調查的意義,于是,案子遂輾轉來到我們這位“一旦咬住就不松口”的自由工作者斯卡德先生手上——再次證明,公營單位只能做例行性的簡單工作,困難的,只有民間自己才有機會完成。
斯卡德的警言是: 你可能白花錢得不到任何結果;你可能真找到兇手是誰,但證據湮滅再無法有效把案子送上法庭;更可怕的是,“你可能會知道一些你不喜歡的事情。你自己說的——某人為了某個理由殺了她。不知道那個理由,你可能活得快樂一點”。
A Stab in the Dark,黑暗之刺,指的是冰錐殺手的殺人習慣——用冰錐刺穿被害人雙眼,因為他害怕自己殺人的最后影像留存在被害人的視網膜,或可被某種科學儀器解讀出來;也指的是斯卡德匕首一般重新刺入九年前的黑暗時光隧道和幽黯人心之中。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你看起來像見到鬼,不,我說錯了,你看起來好像找鬼一樣。”——這是暌隔九年之后,斯卡德重新回到芭芭拉被殺的公寓房間,當前的女房客脫口而出的駭異之語。
當然,我們的謀殺歷史學家斯卡德先生完全了解,九年,對一個籍籍無名的謀殺被害者是什么意思,這可不是地質學——九年對地質學而言短得毫無意義,它幾乎形成不了任何可察覺的變化,事后它又躲在碳同位素測定的誤差之中,毫無法子把它給叫出來——這是現實人生,基本上,它占到我們人壽幾何達八分之一的比例,可發生很多事,也可湮滅很多事,您要不要自己現在就試試,先回憶一下,九年前的此時此刻您人在哪里?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再試著猜一下,九年后的此時此刻,您人又可能在哪里?可能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事實上,九年時光,不僅有形的事物變了,甚至就連記憶也不一定可信了——斯卡德對此知之甚詳,他的說法是,“回憶是一種合作的動物,很愿意討好,供應不及時,常常可以就地發明一個,再小心翼翼地去填滿空白”。
因此,來路已藍縷,去處不可知——九年前的謀殺現場,對斯卡德而言,只可能存在著“感受”,不可能有“線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在我個人有限的偵探小說閱讀經驗之中,斯卡德的辦案方式可能是所有可見的神探名探私探妙探中最“沒效率”的一個。斯卡德自己常講,他只是盡可能到處走走看看問問罷了,沒特定目標或理由。他心知肚明,百分之九十五走來看來問來的資訊和想法完全沒用,真正你破案要的只是剩下那百分之五,然而,你無從得知這有用的百分之五何時出現,說穿了你也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是哪個部分的百分之五。
這很像我們說放射性鈾原子衰退為鉛原子,科學家只曉得一定時間內(如半衰期)一定比例的鈾原子會轉化成鉛原子,但我們永遠無法事先確定哪顆變哪顆不變,其間全憑幾率,或俗稱運氣。
然則,那百分之九十五對辦案而言,徹底浪費掉的行走、問話和感受,我們能拿它干什么呢?
感謝上帝,有這么多“浪費”,作為一個讀者,我得說,這些之于直接破案如敝屣如垃圾的破碎片段,一直是閱讀時的真正珍寶,是最好看動人的所在,它們閃閃發光四下散落著,拉開傳統偵探小說只盯緊罪案的(略呈)線性狹隘視野,讓小說中的世界有了現實的光影反差,也讓原本“概念化”的小說棋子式人物,一個個飽滿地站了起來。
舉個例子好了。斯卡德探案的另一部小說《刀鋒之先》,他受托找尋一個來到紐約不久便告失蹤的年輕女孩,尋訪之中,他腦中一直想的是,“她這么寂寞,能到哪里去呢?”——這是負責翻譯此書的林大容小姐跟我講的,她譯到此句時渾身起了生理變化,事后敘述仍動容不已。
或者如《黑暗之刺》這本書中,斯卡德也嚴重地懷疑兇手是芭芭拉那名拈花惹草的事后再婚丈夫,但他想的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式的“我也常覺得奇怪,為什么每個人都可能殺人”,而是,“結婚的人經常會互相謀殺,有時候他們需要花上五年十年才做得成這件事”。
這很顯然都和效率無關,要看效率,那我們頂好回到古典推理世界,回到那些異于正常人的神探身邊去——甚至像福爾摩斯,效率高到只一眼就瞧出來人是海員或會計,有沒有到過中國或一度富裕近況潦倒云云。斯卡德沒這本事,他只是踽踽徐行于大紐約市的普通人罷了。
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這些殉教者對我有一種奇特的魅力,他們竟然能找到如此多姿多彩的死亡方式。”這是斯卡德沒事躺在他旅館床上看《圣人傳記》一書的感想。
E.M.福斯特說過:“人的生命是從一個他已經忘記的經驗開始,并以一個他必須參與卻不能了解的經驗結束。”因此,我們都只能在這兩個黑暗之間走動,而兩個有助于我們開啟生死之謎的東西——嬰兒和尸體,并不能告訴我們什么,因為他們傳達經驗的器官與我們的接收器無法配合。
然而,碰觸到死亡的小說無所不在,福斯特以為,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死亡可以簡潔整齊地結束一本小說。
如果福斯特的說法可信,那寫推理偵探小說達一百五十年的這些作家,顯然是一群倒行逆施之人,他們的小說基本上從死亡開始,他們的收入和聲名地位也無不從死亡開始。
怎么個開始呢?我個人曾在一篇談論雷蒙德·錢德勒小說的短文中談過,古典推理可以說是某種“死亡學”,它關心死亡直接透露的訊息(如傷口、指紋、死亡時間地點云云),死亡給我們暗示,給我們線索,死亡就是謎題;“美國革命”之后的犯罪小說則或可稱之為“死亡生態學”,它轉而關心死亡和現實社會各種或隱或彰的聯系和牽動,通過死亡的籌劃、執行、發生到追索,我們有機會外探社會黑暗,內查人心幽微,在這里,死亡接近一種征象,或甚至就是病征。
斯卡德比較接近后者,但略有不同,我以為,他真正關心的極可能是,死亡本身。
孔子說,生命都來不及弄懂了,哪還有心力去管死亡。福斯特說,死亡傳達的訊息我們無以解讀。這都是聰明豁達有見地的智者之語,該聽;然而,死亡依然是死亡,它仍高懸所有人頭頂,你很難不看到它不意識到它(比方說生病身體孱弱時,肚子饑餓時,或打開報紙電視又看到死亡排闥而來時)。總之,我們既和死亡如此日日相處,漫漫人生,你遲早,或說多少,得料理料理它。
因此,我個人以為,死亡在各類小說(不只推理)汗牛充棟的出現,可能不是福斯特半開玩笑所謂結束小說的技術性功能意義,而是因為小說(乃至于所有文學創作)不失為料理死亡的一種好用形式。當然,用宗教比什么都方便,是一勞永逸的“關門式”解決死亡方法,但對很多人而言,那太簡單了不像是“真的”,不免叫人不甘心或者不放心。然而,通過科學你得證明,通過哲學你也多少得交代邏輯和推演過程,這都會碰到福斯特所說“接收困難”的永恒麻煩;小說不同,它一直有個特權,不必找證據,不必仰賴三段論,可通過情境的建造、想像的飛揚和同情的感受,直接“觸摸”死亡。
一般而言,偵探該觸摸的是和他辦案直接相關、最多到間接相關的死亡,然而,斯卡德卻一直忍不住去觸摸不屬于他的、和他八竿子也打不著的死亡,讀過《八百萬種死法》的人都已充分見識過這點,他總喃喃叨念著比方說到陽臺晾衣服被轟掉腦袋的那名婦人,比方說垃圾堆撿電視機回家修理卻被炸成一死一傷那一對老先生老太太,比方說為一只狗到別人家草坪亂撒尿而你射箭我開槍的一對老鄰居,比方說沒事到街頭籃球場斗牛卻因某人手槍從口袋掉地走火而莫名其妙死去的那個倒霉鬼……紐約有八百萬人,有八百萬個故事,也有八百萬種死法。
關心這些死亡是收不到錢的,惟斯卡德不改其志。
國內小說作家之中,最對死亡一事時時勤拂拭的極可能是朱天心,對馬修·斯卡德(或說創造他的勞倫斯布洛克)這名“死亡同業”,朱天心說,她印象最深的所在之一是,斯卡德聞聽兇案發生時,第一個反應往往是,“他死的時候,我正在做什么呢?”
朱天心特別強調,其實很少人這樣。我想,我大概聽得懂這話的意思。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
朱天心筆下,有這么一組人,散落在四處,他們時時有感于死亡,忍不住記憶窺探思索死亡,始終無法忘情于死亡,她稱之為“老靈魂”——在《預知死亡紀事》中,她說,“同樣一座城市,在老靈魂們看來,往往呈現完全不同的一幅圖像。”“我也不知道為何在今日這種有規律、有計劃的嚴密現代城市生活中,會給老靈魂一種置身曠野蠻荒之感。”
斯卡德(或說寫他的布洛克)大概真是老靈魂一族吧。
的確,斯卡德的小說世界是兌現了朱天心的如此“預言”。想想,這樣一個敏感于死亡的人,被拋擲到紐約這樣一個死亡城市,又得靠追逐死亡來養活自己,并偶爾寄錢給離婚的妻子和別居的兒子,斯卡德所置身的紐約圖像,果然極其蠻荒如行在曠野,而他既能幾近令人作嘔地凝視著每一樁兇惡殘破的死亡,卻又能如此異樣溫柔地看待死亡。
生也有涯死也無涯,讓我們以斯卡德說的一段老靈魂式笑話來結束談話吧——這是本書中他行走于紐約大街的感言,也的確深刻而蒼涼:
“對不起,先生,你能告訴我到帝國大廈怎么走嗎?”
“去你的,你這怪胎。”
這就是現代都市的禮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