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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
(電話,或麻煩來了)
很難將后來發生令人心碎的悲劇追溯到這個偶然的電話,但這個電話確實改變了他的生活。
生活是什么?是一團混沌的綿延不斷的時間,攜帶著所有的平庸、所有的無奈、所有的夢想碎片、所有的可用作自嘲的行為、所有的平靜與麻木緩緩向前流動。如果沒什么意外與偶然事件,它就那樣黏糊糊地流動著,不思改變。你也許會厭倦,也許會消沉,也許會反抗。但如果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從天而降,無情地劈開你的生活,左邊是你過往的一切,確鑿無誤的經歷;右邊是未知,是令人茫然的虛空,你能夠接受新的生活嗎?或者說,你做好應付改變的準備了嗎?
可是,不管你是否接受或是否做好準備,那把刀突然就劈了下來,唰——生活被劈開,左邊翻卷的是一堆幸福的黯淡的千篇一律的日子,右邊戰栗的是煩惱、夢幻、痛苦、危險,以及可怕的誘惑。
上午十點一刻,賜剛踏進中文系辦公室的門,手機就響了起來,號碼很陌生。一般情況下,陌生的號碼他會等它響幾下再接,因為有時候會是廣告電話,只響一下就掛了,等你打過去。他上過當,后來凡是只響一兩下就掛了的電話,他是不會回撥過去的。這次是在辦公室,還有其他老師,所以只響了兩下他就接了。是一個男人打來的。聲音窮兇極惡,一上來就說:
“你搞了我老婆,我要殺了你!”
他從來沒接到過如此粗野的電話,沒有任何稱呼,沒有任何寒暄和客套,甚至連一聲最普通的“喂——”都沒有,直接就是炸雷一般的吼聲。
他被嚇懵了,差點將手機扔了。但這還只是個開始,接著是更可怕的聲音:“你等著,我已經買了把手槍,我要用這把手槍干掉你。”突然他聽到手機里傳來一聲槍響,砰!他嚇得把手機拿離耳朵,但后邊的話他還是聽到了,因為聲音很大,即使離很遠也能聽到:
“你知道這是什么聲音嗎?老子沒騙你吧?別以為是老子嚇唬你”
恐懼攫住了他。他好像看到一個憤怒的殺手正端著槍朝他走來,一步步逼近,舉起槍,對準他的腦袋,扣動扳機他不由得哆嗦一下,聲音都變了。
“你是誰?”
“哼,你連我老婆都睡了,你不知道我是誰?”
“你打錯了,我不認識你。”
他把電話掛掉,看到同事們都詫異地看著他,他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竭力裝出輕松的樣子,說:“一個瘋子!”
艾老師剛從外邊進來,看到賜的樣子,吃了一驚,關切地問:“你怎么了?”
“沒什么。”
“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
艾老師是老大姐,熱心腸,可是這時她讓他有些尷尬了。他不想解釋,她應該能從他的話音里聽出他回避的意思。艾老師還想問什么,剛張開嘴,賜的手機又響了,這時候手機的鈴聲顯得格外刺耳。賜掏出手機,看一下來電顯示,皺著眉頭出去了。
賜是燕清大學中文系老師,正帶著一個所謂的作家班。這個班完全是培訓性質的,有四十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學員。他是班主任,負責教學方面的事,也就是請著名的作家、批評家和編輯來給學員上課。艾老師是副班主任,負責學員生活方面的事。
賜來到樓外邊,他像一個點燃的炮仗,馬上就要爆炸。這個儒雅的人咆哮如雷,對著手機吼道:“你有完沒完?”
電話里先是一聲冷笑,接著是猙獰的聲音:“你膽子不小啊,敢掛斷老子電話,還敢沖老子發火,我要把你打成篩子”砰砰砰砰!接連四聲槍響,震得他耳朵嗡嗡叫。他真是遇到瘋子了,剛才他還在為自己找到了這個詞來貶低對方而暗自得意,現在他卻意識到這是事實。對方真是瘋子,不折不扣的瘋子!
“你到底是誰?”
“我操,你睡我老婆的時候她沒告訴你她丈夫是誰嗎?”
“你老婆是誰?和我有什么關系?”
“你不會是提了褲子不認賬吧?你賴不掉的,你敢說你不認識吳筠嗎?”
吳筠是這一期作家班的學員,一個濃妝艷抹的尤物,他怎會不認識?這個女人也確曾勾引過他,他差點上鉤了。她以討教為名,請他喝咖啡,專門要了一個包間。她說他是名人,得注意隱私。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戲,且看她怎樣表演。
她很隨意地脫去了罩衫,白生生的膀子和粉紅的吊帶背心醒目地呈現在他眼前,碩大的乳房高聳著,仿佛要將背心繃開。一股曖昧的香水味朝他襲來。不知她噴了多少香水。
“向妻子請假了嗎?”
“請了。”
“真乖。”她說。
他沒想到她嘴里會突然蹦出一個這樣的詞,這是大人對小孩使用的詞,親昵、甜膩、嬌寵,她竟然用到他身上。她要扮演母親的角色嗎?她要居于支配地位?她要他聽話?抑或是一種撒嬌般的諷刺?他轉移話題說他不大習慣這種場合。
“咖啡還是女人?”
他說:“是包間,總覺得空氣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