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3年6月24日,英國科學促進協會召開第三次大會。大會首位發言人是威廉?休厄爾(William Whewell),他是劍橋的明星,三一學院的院長劍橋大學*權威的職位,他性格率直,言詞簡潔有力,后人贊譽他是英國科學促進協會成立的引路人之一。在此次會議上,休厄爾提出了"科學家這一稱謂,這就是"scientist(科學家)。
序言 科學家的誕生
這五十年的時間發生了多少事情我要說的是,在人類歷史中,這是前所未有的非凡時代。我所說的并非帝國的興起衰落,朝代的更替,或是政府的建立。我所說的是科學的革命,這些革命的影響遠勝過任何政治事件,這些革命改變了人類的地位和前景,其作用是史上所有的征服、所有的法典、所有的立法者都無法比擬的。
本杰明·迪斯雷利1,1873
1833年6月24日,英國科學促進協會2召開第三次大會。這個羽翼未豐的協會有852位繳納了會費的成員從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各地,甚至是從歐洲大陸和美國前往劍橋參加會議。劍橋大學評議會大樓莊重肅穆,成員們濟濟一堂,許多人還攜妻帶女,他們在此參加了第一次全體會議。一位發言人站到了講臺上,臺下聽眾激動而期待的心情溢于言表,整個會場都彌漫著這樣的氛圍。發言人是威廉·休厄爾,他三十多歲,體格健碩,高大威武,頭腦過人,頗有聲望。休厄爾是劍橋的明星:他率直坦言自己是三一學院的成員,最近辭去了礦物學教授的職位;他撰寫了一系列物理學教材,還有一本書,講的是科學與宗教之間的關系,內容新穎,發人深思。在這之后,不到十年的時間,他就會如人所料地成為三一學院的院長劍橋大學最權威的職位;也有人謂之為整個學術界最權威的職位。他是英國科學促進協會成立的引路人之一,是這次劍橋盛會驕傲的東道主。
休厄爾講話的聲音有力而自信,明顯帶有他家鄉英格蘭蘭開夏郡特有的元音口音。他贊揚了與會者,討論了科學的現狀,特別提及了天文學,稱之為科學界的女王。他對科學的本質做了發言,指出事實和理論構成了科學,兩者都很重要:要成功地進行科學研究,既要有明銳的觀察力,又要有理性的推理能力。他提到了三一學院以前的一位成員弗朗西斯·培根,17世紀的科學改革家,他將這位偉大前輩的改革目標同本協會的目標聯系起來。正如大會組織者預料的那樣,受邀而來的休厄爾開幕詞做得非常精彩。大家報以滿懷敬意的掌聲這不僅是對休厄爾的贊賞,也是對自己聚集于此的良好判斷力和品味的贊賞接著聽眾就安靜了下來。
掌聲漸漸沉寂,一位男子倨傲地站了起來。他就是著名的浪漫主義詩人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看到他,與會者都有些驚訝。數十年前,柯勒律治寫過一本有關科學方法的小冊子。近三十年來,他一直居住在漢普斯特德附近的海格特地區,幾乎足不出戶,但這一次,他覺得有必要不辭辛勞趕往母校參加大會。這樣的行程于他是最后一次;同一年他就去世了。對于做科學研究的人而言,柯勒律治這次的介入有可能會產生深遠的,甚至波及今日。
當時,做科學研究的人被稱作科學人士(其中鮮有女性),學者(套用了法國人稱呼博學之人的詞),或者考慮到自古以來科學和哲學之間的密切關系他們還被稱為自然哲學家。柯勒律治尖酸地說道,協會的成員不應該再自詡為自然哲學家。他說,在化石坑里挖土,或是用電氣設備做實驗的人就配不上自然哲學家這一稱謂;換言之,這些人不是坐在扶手椅里思考宇宙奧秘的哲學家,他們做的是實際工作,他們做研究的手也是臟兮兮的。作為一個地道的形而上學者,柯勒律治堅持自己的看法,他禁止這些人使用這個尊稱。他的一番話尖刻無禮,惹惱了與會者,會場一片嘩然。這時,休厄爾再次起身,讓大家安靜了下來。對那位著名的紳士,他禮節周到地表示了同意認為是應該有一個恰當的詞來形容本協會的成員了。如果說哲學家這個詞給人的感覺過于寬泛而且高高在上,那他的建議是,從藝術家這個詞類推而來,我們可以用科學家。休厄爾僅用一個修辭,就創造了我們今天使用的科學家這個詞。
科學家這個詞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由休厄爾提出來并非偶然;它實際上是休厄爾和他三個朋友四個人二十年來工作的頂點。從其他方面來看,這個詞又只是他們工作的開端而已,雖然在當時就被提出來了,但直到幾十年之后,這個詞才得到了廣泛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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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個人相會于劍橋科學家這個詞的誕生地。二十年前,他們都還是劍橋大學的學生,休厄爾和他的三位朋友查爾斯·巴貝奇、約翰·赫歇爾和理查德·瓊斯就聚在一起,討論過休厄爾1833年演講時涉及的話題。他們談到了弗朗西斯·培根的重要性,認為有必要執行培根在兩個世紀之前就預見到的改革,而且科學離不開觀察和推理。后來,這四個人親切地稱呼他們的談話為哲學早餐。
這四個人年輕,具有批判性。星期日上午,他們聚在一起,審視當時的科學研究,覺得不盡如人意。他們看到的是:探索未知是有錢人個人的追求,沒有得到公眾的支持和承認。沒有人會因為科學研究得到報酬;大學也極少支持化學教授的實驗;在劍橋和牛津,學生甚至拿不到自然科學
學位;科學創新得不到任何榮譽,也得不到貴族頭銜,連金錢的獎勵也沒有。科學界,做研究的人很少聚在一起,他們從來不公開討論自己的工作;就連倫敦皇家學會從艾薩克·牛頓時代以來就是自然哲學的堡壘,雖然也宣讀科學論文,但從來不會對論文進行討論或是反駁。事實上,該學會的很多成員根本就不是科學人士,而是古文物研究者、文學人士,或是想要同哲學家交往的貴族。
而且,人們對于科學方法也沒有統一的認識,多種發現創造理論的途徑各行其道。更糟糕的是,其中還蘊藏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科學推理趨勢,在這四人看來,用這種科學推理方式是得不到新知識的,不僅會顆粒無收,還會有非常危險的后果。長久以來,科學一直是為國家服務的,也就是為國王和政府服務,而科學應該用以提高普通人生活這種理念是絕對小眾的。在這四人看來,科學就仿佛還是中世紀的煉金術,秘而不宣的方法,遮遮掩掩的發現,只有進行研究的人才能獲得其中的好處,禁錮了知識。毫無疑問,這四人覺得科學是停滯不前的。
這四個人一生都致力于改變科學。他們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經過他們的努力,并同今日的狀況對比,科學和科學家開始像那么一回事了。
在19世紀初,科學人士很有可能是在閑暇時間收集甲蟲的鄉村牧師,或是在自己出資的實驗室里進行實驗的富有紳士,又或是有錢人手下的雜務總管。到了19世紀末,他就是科學家一位專業人士(仍然鮮有女性),在某種制度框架下進行一種常見的活動。這種制度的框架就是:專業協會只接納進行科學研究的成員、研究基金,還有就是培養年輕科學研究者的大學和實驗室。1817年,著名詩人柯勒律治寫了一本有關科學方法的小冊子,這在當時并不奇怪;可到了1833年,詩人談論科學就已經是很少見了,而在1833年之后,這幾乎就是難以想象的了。藝術和科學之間慢慢建起了一道圍墻,迄今為止,這道圍墻依然矗立。
什么樣的方法才是科學方法?在這四人之前,科學人士和公眾幾乎從未清楚明白地討論過這個問題;經過這四人的努力,科學方法成了大家經常討論的話題并且成為了激烈辯論的話題。科學人士必須反省自己的方法,不能隨意為之。之前,人們有時也會提到弗朗西斯·培根的歸納法,可就沒有弄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后來,培根的歸納法被發揚光大、普及推廣,至今為止,還在指引科學家的工作。早期的研究很有可能是為了追逐個人榮耀,或是為了國王和帝國的榮耀,或是為了推動純粹的知識,但到了19世紀末,從某種角度而言,科學家被視為是對公眾負責的。不同于以往,自然科學的方法能夠而且應該用以理解并解決社會所面臨的問題,這已成為普遍的認識。這一理念雖然在20世紀和21世紀經歷了一些波折,即使科學家們并不總將這一理念看作前進的動力,它卻始終是眾多現代科學研究的核心,是公眾對科學理解的一部分。
這四個人促成了這一革命,他們才華出眾、學識深厚,具備那個時代的樂觀主義精神。威廉·休厄爾出身寒門,是木匠的兒子,最終成為了維多利亞時代科學界最權威的人之一。查爾斯·巴貝奇是世界上第一臺計算機的發明者,他一生大多數時間都在設計制造計算機,雖然英國政府給了他相當于兩艘戰艦的撥款,最終他還是抱憾而終。約翰·赫歇爾是德國天文學家威廉·赫歇爾的兒子;他的名聲超過了自己的父親,是那個時代最有聲望的天文學家,同時,他還是攝影技術的發明者之一,杰出的數學家、化學家和植物學家。理查德·瓊斯體形肥胖,愛好美食,是這個小群體各種科學討論的關鍵人物在他的幫助下,一門新生的學科,政治經濟學(當時被稱作經濟學)有了體面的地位。
我要講述的就是他們的故事,這既是他們的故事,也是他們所處時代的故事,他們參與塑造了那個時代。
這是多么輝煌的時代呀!正如迪斯雷利在那個時代末所認同的那樣,五十年的時間里有那么多的成就,是史無前例的。也許能與之媲美的就是剛過去的五十年:常態的太空探索、數字化計算機時代、因特網、破解人類基因組,還有很多其他的進步。從19世紀20年代到19世紀70年代從他們熱忱地開始改變科學到他們離開人世之際爆發了一系列耀眼的科學成就。這一時代見證了攝影、計算機、各種現代電氣設備的誕生,見證了蒸汽機的出世,見證了鐵路系統的開創。在這一時代,興起了統計科學、各種社會科學、潮汐學、數理經濟學,還有物理學的現代萬用理論。
這一時期,福利體系、郵政體系、貨幣體系、稅收體系和工廠制造業都得到了改革。各個國家從歐洲的戰場上走了出來開始在科學項目中展開合作。人們意外地發現了一顆行星;這是自遠古之后,人們發現的第二顆新行星。關于其他行星上是否有生命,人們就此爆發了激烈的爭論。南半球的天空和全世界的潮汐第一次被繪入了地圖。人類第一次派出了公共資助的科考隊前往南極洲研究地磁現象。達爾文的進化論改變了人類的視野,改變了人類在世界上的地位。科學同宗教的關系是什么?人們就此提出了嶄新的、有時令人頗為不安的問題。
這是個遷移變革的時代,人們對遠方的世界,未來世界的發明、探索和推測層出不窮,在這樣一個時代,四位朋友一起謀劃著如何改革科學家,改變科學家在社會中的角色。在劍橋星期天的哲學早餐桌旁,他們醞釀著自己的計劃,他們的一生都致力于此。畢業之后,四人相互拜訪,一同旅行,他們的足跡遍布英國和歐洲大陸,他們一起做實驗,互相幫忙搜集觀察資料和信息;為了共同的科學興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