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著名作家、四次茅盾文學獎入圍者、魯迅文學獎獲得者紅柯25篇西部小說合集,體現了紅柯作為漢人,在天山十年而成的標志性特色:中原文化與馬背文化融通,大氣詭譎,如詩如歌,通靈敘事獨樹一幟,讓人一眼就能識別卻無法準確,以此抒寫著絕域精魂剽悍之美和詩性生命之蓬勃,體現出其天人合一的思想。
代序
漢長安與駱駝神話
2004年底遷居西安,快十年了,西安南郊大小雁塔、曲江全是唐長安的遺址。老家岐山地處關中西部寶雞地區,即古老的周原,回老家去西郊長途汽車站趕班車,必過西郊大慶路絲路群雕,因為在天山十年的緣故,每見到絲路群雕中雄壯的石駱駝就會想到絲綢之路。西安東門外的八仙庵每周日早晨古董販子書販子云集于此,隔三岔五去淘舊書算是一大樂事。若有朋自遠方來,就相邀去城墻內廣濟街回民街品嘗清真小吃,再拐向大皮院化覺巷參觀中國最古老的清真大寺,一千多年前唐代的清真寺。陜西回民沿絲綢之路向中亞腹地遷徙時,把在中國烏魯木齊和伊犁、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以及李白出生的托克馬克修建的清真寺一律叫陜西大寺。很少去北郊,最遠就是火車站附近北門外的大明宮遺址。北郊未央區對我來說都是史書上所記載的秦阿房宮、漢未央宮。2014年9月初有機會去北郊看漢長安遺址,坐地鐵到鐘樓進入市中心,再到西華門坐238路公交車跑整整兩個小時到漢長安遺址。下車時問司機公共汽車多長時間來一趟,司機告訴我大概一小時一趟。
漢長安遺址臨近渭河,屬于肥沃的河灘地帶,陜西人把這片沃土叫關中的白菜心心。大秦王朝當年從咸陽東擴,已經把新城區從渭河北岸延伸到遼闊的河南。秦太短暫,只在河南修了離宮,項羽焚毀的是河北的主城區。楚漢決戰,韓信在前線猛攻,蕭何經營關中,發關中兵及糧草,劉邦屢敗屢戰,死纏硬磨耗盡了項王的元氣。蕭何另一壯舉就是在秦的河南離宮所在地王氣十足的龍首原上修建未央宮,讓劉邦感受到了做皇帝的尊貴和威儀。漢武帝時,張騫就是從未央宮前向西鑿通西域的。西安西郊大慶路上的絲路群雕只是一個標志,絲綢之路確切的出發點應該在漢長安未央宮。漢長安未央宮如今只剩下幾截黃土夯筑的城墻根,兩千三百年的風霜雨雪,留下的殘余部分依然散發著遠古的雄風。展廳里有瓦當有陶俑有大氣磅礴的空心磚。我對駱駝更感興趣。
1984年秋天大四第一學期,我在寶雞購得上海書店剛剛出版的繁體字豎行排印的斯文·赫定的《亞洲腹地旅行記》。最先吸引我的是這本書的封面,黑白相間中一匹掛著鈴鐺的駱駝,駝峰上的赫定狀如駱駝,可謂形神兼備,封面的漢字為深紅色,古樸大氣猶如漢代石刻畫與畫像石。1985年大學畢業留校任教,1986年秋天我攜帶大學時購買的一千冊書包括斯文·赫定的《亞洲腹地旅行記》、馬堅先生翻譯的《古蘭經》、范長江的《塞上行》《中國的西北角》以及古波斯詩人薩迪的《薔薇園》《果園》和哈菲茲的詩選,沿絲綢之路西上天山。薩迪說過:一個詩人應該前30年漫游天下,后30年寫詩。中國古代,尤其是唐代詩人都有壯游天下的傳統,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跟波斯詩人所見略同。
古長安曾經云集了多少波斯、阿拉伯的商人學者,今天的西安依然保留著波斯、阿拉伯文化的痕跡。關中與西域血脈相通。周穆王曾漫游昆侖,與西王母相會,周人就來自塔里木盆地,《穆天子傳》算是周人的懷鄉之書。周公筑洛陽,宅茲中國,周人東遷徹底告別大西北徹底中原化了。去年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我的長篇《百鳥朝鳳》就是寫故鄉岐山,核心就是青銅器。周人逃離家園時把青銅禮器全埋在地下。漢朝重振舊山河,不再是天子巡游,而是張騫這樣的孤膽英雄,一百多人的外交使團,幾經周折,13年后回到長安時只剩下甘父相隨,甘父本是降漢的匈奴人。張騫兩次出使西域,前后30年,匈奴女人與他生有一子。草原民族有英雄意識,有英雄氣的血性漢子不分民族人人敬仰。那是個大時代,英雄時代,鑿通西域的張騫,牧羊北海19年的蘇武,血戰數月斬殺數萬匈奴將士、絕境中投降匈奴的李陵及余部,娶匈奴女人后來形成北方草原新興民族黠戛斯,唐時滅了回鶻汗國稱雄漠北,黠戛斯即后來的柯爾克孜族,與中亞吉爾吉斯為同一民族,創造了史詩《瑪納斯》,誕生了艾特馬托夫。
西域十年,筆者深切地體驗到大漠草原民族的率真豪氣,陌生人相逢,幾杯酒下去頓成知己。關中地處大西北,相當于伸向中原的橋頭堡,也是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交會處,歷史上的民族大融合,重點在關中,關中簡直就是一座大熔爐,五胡亂華,最終是鮮卑北魏的徹底漢化,形成強大的關隴集團,誕生了偉大的隋唐王朝,李世民家族就有一半鮮卑血統。究其源頭,應該是張騫鑿通西域的功勞。關中文化基因就是一種開放姿態,容納各種文明,從五胡到延伸萬里的絲綢之路,波斯文明、印度文明、阿拉伯文明,包括羅馬的基督教文明。直到近代,這種開放性包容性的古風依然充滿生機。陜西文學第一代領軍人物柳青,陜北吳堡人,大多吳堡人都是明代江南吳地移民,柳青身上有江南血脈,江南的細膩與北方高原的粗獷造就了一代文宗。另一位短篇小說大師王汶石是山西人,秦晉隔河相望,皆屬黃土高原。其他藝術門類的大師就更多了,長安畫派的領軍人物石魯是四川人,趙望云是河北人,何海霞,滿族,北京人,他們落腳關中,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傳統,創立嶄新的長安畫派。秦腔大師魏長生是四川人,大西北各族民眾喜愛的秦腔藝術被這個四川人推向頂峰。
秦始皇和漢武帝聚天下豪強于咸陽于茂陵,漢唐時的五陵少年應該是天下豪強之精華。歐洲的崛起是從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開始的,而人類歷史上最早的新大陸的發現者應該是張騫,張騫泅渡的是茫茫瀚海,更讓人驚嘆的是張騫開通的絲綢之路給沿線人民帶來了繁榮與富足,中原的絲綢瓷器漆器藥材輸往西域,西域的葡萄西瓜苜蓿石榴進入中原。哥倫布給歐洲人帶回了財富和市場,給美洲的原住民帶來了災難,美國學者在《槍炮、病菌與鋼鐵》一書中有詳盡的描寫。19世紀70年代,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來到中國考察后寫了一本書《中國》,正式提出絲綢之路這個觀念。李希霍芬的學生、瑞典人斯文·赫定比老師走得更遠,終身未婚,五次來中國,最長的一次達九年,最后一次來中國時快七十歲了,幫助國民政府勘測從中原到新疆的鐵路線。斯文·赫定是清末民初來中國邊疆探險考察的洋人中對中國最友好的一位。歐美包括日本的探險家們在西域瀚海總是想到偉大的張騫和玄奘。在天山腳下讀這些探險家的著作我感慨萬千,我們的探險家都在古代,都在漢唐,到了大清王朝,邊疆成了流放地,紀曉嵐到了烏魯木齊,洪亮吉、林則徐到了伊犁,也是坐著牛馬車晃晃悠悠大半年。再也沒有張騫班超玄奘蘇武的豪氣了。
泅渡瀚海,馬都不行,一定要駱駝。這也是長安成為絲綢之路起點的關鍵所在。中原大戰,馮玉祥西北軍在甘肅征幾千峰駱駝,到西安還好好的,出潼關到洛陽全死掉了,沙漠之舟最遠只能到長安。我們可以想象前后30年穿梭于瀚海的張騫已經跟駱駝融為一體了,徹底地駱駝化了。司馬遷《史記》所謂:騫為人強力,寬大信人。蠻夷愛之。簡直是對駱駝的刻畫。駱駝吃苦耐勞的韌性尤其是耐干旱的能力,作為農耕民族象征的牛都不能與之相比,駱駝的腦袋跟馬腦袋一樣俊美,駱駝的眼睛跟羊眼睛一樣深情,駱駝兼備了大漠草原牲畜諸多優點,也兼備了中原農耕地區諸多牲畜的優點,如果真把戈壁沙漠看成滔滔瀚海的話,駱駝可謂水陸兩棲動物,神勇無比。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13年,歸來時長安都轟動了,長安百姓滿朝文武及漢武帝見到的是一個罕見的駱駝,張騫再次出使西域,駱駝就不再稀奇了,駱駝包括駱駝馱來的西域寶貝已經進入漢人的日常生活。張騫出使西域前后30年,幾代人享用過的東西再尋常不過了。我們今天見到的漢朝瓦當、空心磚、石刻、石像畫,種種器物無不充滿淳樸粗獷厚重大氣的品質與風格,我以為都是駱駝的氣質透入了漢人的血液與心靈。駱駝成功地焊接了西域與中原、農耕與游牧、騎手與農夫,所有漢代的器物都帶有駱駝蹄子與嘴唇所特有的豐厚,也帶有駱駝寬闊雄壯的腰背所特有的下垂中包含著的巨大升騰而起的偉力。霍去病墓前的馬踏匈奴的石馬全是往下垂的,垂放收斂中自有一股雄渾的力量,靜立中自有一種博大的動,一種整體的氣勢。如李澤厚所言:沒有細節,沒有修飾……突出的是高度夸張的形體姿態,是手舞足蹈的大動作,是異常單純簡潔的整體形象。在漢代藝術中,運動,力量,氣勢就是它的本質。(《美的歷程》)氣勢來自于速度,來自于笨拙,精致不會產生氣勢。過于精致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瀚海的粗獷大氣融入中原,最終成為一種審美趣味。
筆者在西域十年,在準噶爾盆地第一次見識沙塵暴席卷而來,盆地底部干裂的溝壑都被狂風吹響了,驚恐中我真正體驗到什么叫氣勢,什么叫大氣磅礴。后來去阿爾泰,途經烏爾禾魔鬼城,那些史前動物一樣的雅丹地貌在大風中鳴叫長嘯,天風吹響大地,我馬上想到中原老家的笛子、簫以及雞蛋大的塤。后來我寫散文《大自然與大生命》、寫長篇《烏爾禾》,讓羊跟駱駝一樣橫渡沙漠瀚海,渡過瀚海的羊,人們叫它永生羊,不能殺掉去吃,要放生,永生羊是通神的。西域歸來,我的小說在《人民文學》推出時,李敬澤最早寫了評論《飛翔的紅柯》,其中一個關鍵詞是:速度,這正是西域瀚海給我的恩賜。李澤厚比較了漢唐宋石像畫和陶俑,唐俑也威武雄壯,但缺少氣勢,太過華麗鮮艷,宋石像畫細微工整精致,氣勢與生命的質感與漢代不能相比。我最心儀的駱駝只能在我人到中年的時候,經歷了種種磨難,以長篇《喀拉布風暴》來完成,旨在打通天山與關中。陜西關中人張子魚西上天山,新疆精河人孟凱東進西安。一般人都知道西安,而偏遠的精河另有一番魅力,相傳蒙古王爺的妃子不慎落入河中有了身孕,西域這種生命力極強的河流很多,比如阿爾泰的額爾齊斯河,比如讓豬八戒懷孕的子母河,精河更威猛罷了。如此河水澆灌的大地,沙漠深處生長罕見的地精,都是動物的精液與植物種子結合而成的,其中駱駝的精液所生的地精幾近人形,不但溝通人類的各個民族,還溝通天地萬物,神人一體。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在中亞草原額爾齊斯河邊罕見的暴風雪中體驗到上帝與人同在的,巴赫金也是在中亞的大漠草原領悟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魅力的,所謂復調,應該是各種生命的合唱,是人與他者共鳴后的和弦,最終形成浩大的旋律,而不是簡單膚淺的節奏。
前言
文學與自然
一
余光中先生的短詩《民歌》寫于1971年,1983流沙河先生在四川《星星》詩刊上介紹過。這首詩主要由黃河、長江、我的紅海我的血、風、沙、魚、龍、冰河這些意象組成。我最初讀這首詩的時候跟流沙河先生一樣看重的是詩的結構,也就是結構的張力,一層一層分開,詩的內涵反而緊湊了。當時我上大學二年級,寫詩,北島顧城舒婷的朦朧詩和臺灣詩影響很大,主要是表現力,也就是言傳的功力。隨著生活閱歷的增加,對《民歌》的理解也有了變化,不再是結構語言這些技術問題了。黃河、長江、風、沙、魚、龍完全是自然的象征,余光中用血、血型來抒寫人與自然的親和關系。2000年我在甘肅青海黃河源頭考察的時候,發現當地的藏族人有一種放生的習慣,他們生活并不富裕、辛辛苦苦放牧,牛羊長大,只宰殺一小部分,勉強維持生計,大部分牛羊放掉。用他們的話說,牲畜是人類的親人,從懷胎接羔跟牧人一起度過春夏秋冬,有了感情,他們把這些牲畜看成血親。藏族學者尕藏才旦在相關雪域文化專著里把這種親情定位為藏人與自然的血緣關系。東方意識中,人與自然不是戰斗的關系,而是親和的關系,古典文學和古代繪畫的永恒主題是自然山水、花草魚蟲,人與自然和諧共融、萬物皆有靈性,托物起興、寄靈性于外物,化萬物于心靈,創造出嶄新的第二自然。但也很少有人把這種境界推進到血緣關系的層面。《民歌》的獨特就在這里。寫詩在他,讀詩在我。我曾在天山腳下生活十年,對游牧民族的生活有所了解,牧人的生產對象是活的動物,常年與牲畜打交道,跟靜止的農業生活不同,處于動的游蕩的狀態,一切都是活生生的,人與自然的關系比農業社會更進一層,是滲透到血液里的,東方意識中生生不息的生命意識更直接更強烈。余光中的《民歌》在我的閱讀范圍里是唯一以血緣抒寫大自然的詩。
二
天人合一、生生不息的生命世界是東方游牧民族與農業民族的共同追求。東方古典文學,尤其是詩歌表達的主題也是人與自然。鄭振鐸先生的《文學大綱》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史,也是較早的不以西方為中心的人類文學史,古波斯的四大詩人在書中有詳盡的介紹。比如哈菲茲與李白都是描寫明月美酒的詩人,不同的是,哈菲茲在歌唱明月美酒之外還有女人。唐末到五代兩宋,女人成為詩歌的另一種樣式詞的主角。唐詩宋詞是中文系的大課,1983年前后,就我的閱讀范圍而言,對古典詩詞的理性認識莫過于葉嘉瑩女士的《迦陵論詞叢稿》,對我觸動最大的是書中對溫庭筠詞的評價。我曾抄過幾本書,《哈菲茲抒情詩選》《藝概》《萬歷十五年》以及《迦陵論詞叢稿》,可見此書對我影響之大。葉嘉瑩認為溫詞語言的跳躍性、感性化、邏輯的不連貫,不僅不是缺點,倒正是這種混亂破碎的語言形成了詞的曲折幽隱,易于引發言外之想。而這種美學特質卻是由客觀冷靜的細節來完成的。1983年我正處于從事創作還是學術的分界線上,終于放棄學術而從事創作,幾年后我遠走新疆,數百萬字的西域小說中,于大氣磅礴中隱隱可見溫詞對我的影響,葉嘉瑩對溫詞的這種評價在我早年求學生涯中不啻一道亮光。我更感興趣的是葉先生對中國古典詩歌的綱領性的理解,葉先生認為,中國文學史中,詩歌之所以獨盛,就因為詩歌的感發作用中,一直有一種生生不已的生命在不斷延續著,源于一種對宇宙人生萬物關懷的不死的心靈。這也是東方文化中古老的永生意識。中亞哈薩克族的民間傳說中有一個長命泉的故事,喝了長命泉水的人會永生永世活在人間。哈薩克族把這個傳說演化為一種倫理方式,把自己的長子長女過繼給父母,與生身父母乃以兄妹相稱,以示青春永駐生命永恒。我曾以此傳說寫過一篇小說《騎著毛驢上天堂》。融通古今,感發生命,葉嘉瑩的筆下學術是常青的生命樹。
三
天人合一、與自然共融的思想集大成者莫過于《莊子》。最早接觸《莊子》是在中學的時候,語文老師講《庖丁解牛》,老師20世紀60年代畢業于陜西師范大學,言語間充滿對莊子的崇敬與贊嘆,就講了許多題外話,大大超出了教學大綱。我們這些中學生第一次聆聽這位遠古的曠世奇人。好多年后,我寫出代表作《美麗奴羊》,依稀可見庖丁解牛的影響,不過殺羊的屠夫沒有庖丁那么超然,解牛之后,握刀四顧一臉得意,小說中的屠夫一下子被羊的美擊垮了,趴下了,整個人全變了,自然征服了人。大學時曾讀康定斯基的《藝術中的精神》,知道畫家筆下的線條色彩傳達的是一種哲學,是一種道。1987年11月在新疆烏魯木齊西北路書店購得《中國藝術精神》(徐復觀著,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6月出版)。在天山腳下讀這本書是很有意思的,徐先生給孔子只有三十多個頁碼,余下幾十萬字全是莊子一個人的,在徐先生眼里中國藝術精神就是莊子的精神。莊子筆下的神人、真人、至人、圣人都是得到精神之自由解放的人,也就是藝術化了的人,莊子把這種精神的自由解放,以一個游字加以象征能游的人,實即藝術精神呈現出來的人,也就是藝術化了的人。如席勒所說:只有人在完全意義上是人的時候,才有游戲;只有在游戲的時候,才算得上是人。藝術化、游戲化,也就是返璞歸真,天人合一的人,超生死、齊萬物,與天地同在,充滿天真的孩子氣。這已經是哲學高度了。徐復觀先生把這一切歸于中國藝術精神。從書的后記看,這部書寫于1970年,1987年介紹到大陸。在中亞腹地天山腳下,殺生的屠夫栽倒在美麗的羔羊面前,大美是無敵的,孕育大美的自然母性也是開放的。工業革命以來,在返璞歸真、返回自然的口號下,常常片面地贊美封閉的大自然,因而排斥一切現代文明,其實現代文明并非一概排斥或違背大自然的本性,開放的活的系統中才有萬物的主動精神。比《莊子》的藝術精神更形象更本質化的是《瑪納斯》《江格爾》《格薩爾王傳》這些活史詩,只有開頭,沒結尾,世代傳唱,兼容性極大,大至天地的生生不息的生命長河一般奔流著,那種天地之初的混沌狀態,詩歌散文小說戲劇美術歌舞這些人類的藝術手段是難以界定的,是無體的、破體的。我剛剛完成的長篇小說《大河》就是這樣一部書,寫完一年多了,半個月前,天津一位女編輯在電話中用莊子的《齊物論》談這部書,我感慨萬千,混沌的書還是有知音的。
200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