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是個人。人們這樣告訴我。我自己不記得,但那些打小就認識我的人都說,我那時跟人一樣,用兩條腿走路……
一場毒氣泄漏事件造成的人間災難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其中就包括了小說主人公,一個十九歲的印度男孩。悲慘的遭遇塑造了他動物的特性,他顯得憤世、自私、狡詐、報復心強,因為他覺得我是個動物,我不需要像你們其他人那樣,社會上的法律也拿我沒辦法,因為我他媽是個動物。他施奸耍賴,貪圖便宜,惡語傷人,因為他根本不相信良心,要是給了我一個良心,我他媽肯定給丟回去。然而人間的博愛喚醒了他身上的人性……
這是一個極具喜感的悲劇故事,你將從中領略到污言穢語中的純真,絕望盡頭的希望,以及愛與善意在貧窮與毒害較深區域所能發揮的力量。
《人們都叫我動物》以主人公兼敘述者動物的自白曾經,我也是人開場,動物操一口蹩腳、僵硬的英語,粗鄙不恭,卻又不失幽默機智。通過他那極富特色的語言,動物為人們講述了發生在印度考夫波爾的一個個奇幻、心酸卻又溫情脈脈的故事……辛哈的這部孟買史詩巨獻,既是一部成長小說,又是對工業恐怖主義的一記猛烈抨擊。
對于無數印度人而言,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三日是一個永遠傷痛的日子。這天晚上,美國聯合碳化公司(Union Carbide
)位于印度中央博帕爾附近的化工廠發生嚴重毒氣泄漏事件,約四十噸用于生產殺蟲劑的劇毒物質甲基異氰酸酯毒氣泄漏到了空中。由于當時沒有開啟警報器,附近居民根本無從得悉意外的發生,結果數千人因吸入有毒氣體在睡夢中當場死去。更多的人雖然掙扎著到街上等待救援,但等待他們的仍然是死亡和生不如死的痛苦。這場災難到目前為止已導致了一萬六千多人死亡,另外還有幾十萬名居民的健康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他們除了肺部功能受損外,神經、腸胃、生殖及免疫系統亦被嚴重傷害。
然而,當晚的慘劇僅僅是災難的開始。聯合碳化公司在意外發生之后不但沒有做出妥善的事后處理,反而嘗試逃避對這次意外造成的人命傷亡及環境污染應負的責任。經過五年漫長的法庭訴訟,聯合碳化公司最終在一九八九年與印度方面達成協議,僅支付四億七千萬美元,就解決了所有的民事追討費用。這筆款項看似非常巨大,但事實上每個受害人平均只能拿到約三百七十至五百三十三美元的賠償,而這根本不足以支付傷者的醫療費用。
聯合碳化公司在這場災難發生后不斷轉換身份,竭力用各種手段逃避責任。一九九九年八月,跨國集團陶氏化學公司(Dow
Chemical
)宣布與聯合碳化公司達成合并協議,以九十三億美元收購聯合碳化公司。這項合并令陶氏化學公司成為全球第二大化工廠,而聯合碳化公司亦因此擺脫了博帕爾災難帶來的惡名。
其實陶氏化學公司在買入聯合碳化公司資產的同時,亦承繼了它的債務,換言之陶氏化學公司對博帕爾災難的受害人必須承擔責任和義務。然而陶氏化學公司拒絕對該事件負責,其主席弗蘭克波波夫在二〇〇〇年五月回應為博帕爾受害者尋求正義的學生及環保人士時說:我無權對十五年前一個我們從未運作過的地方和從沒生產過的產品負責任。同年十一月,陶氏化學公司的行政總監邁克爾D.
帕克竟然為聯合碳化公司辯護,聲稱該公司已仁至義盡,而且其運作完全符合環境、健康及安全程序。
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博帕爾的化學污染在繼續影響著當地的數萬居民。他們每天仍然必須面對各種致命的化學混合物,喝著附近含各種有毒物質的飲用水,承受著企業遺留下來的惡果。
正是由于企業的冷漠以及政府的無能,印度的許多有識之士和民間團體紛紛發起了多項運動,要求聯合碳化公司承擔自己的責任。除了開設特別網站,舉行抗議,發表演說,印制宣傳畫外,用文學這一形式讓全世界更多的人了解博帕爾人民所受的苦難、喚起全世界人民的良知、讓全世界人民向博帕爾事件的受害者伸出援助之手也成了許多人追求的目標。阿姆利亞馬拉迪于(Amulya
Malladi )二〇〇三年推出的《一縷新鮮空氣》(A Breath of Fresh Air
)算是描寫這場災難的第一部成功之作,而因德拉辛哈于二〇〇七年推出的這部《人們都叫我動物》更是從一個直接受害者的角度揭示了這場災難對當地百姓的摧殘。
因德拉辛哈一九五〇年出生于印度孟買市附近的克拉巴,父親是印度海軍軍官,母親為英國作家。辛哈幼年時就讀于印度當地的天主教教會學校,后求學于印度和英國的多所學校,最后畢業于英國的劍橋大學,主修英國文學。畢業后的辛哈投身廣告業,很快就聲名鵲起,被評為有史以來英國最出色的十位廣告詞撰稿人之一。在事業有成的同時,他也嘗試將印度古梵語作品翻譯成英語,并開始自己創作文學作品,發表了回憶錄形式的《網絡吉普賽人》(Cybergypsies
)和長篇小說《愛情先生之死》(The Death of
Mr.Love)。二〇〇七年低調推出的《人們都叫我動物》一出版就深受評論界的青睞,被推薦為英語文學的重要獎項曼布克獎的入圍作品,并最終奪得二〇〇八年英聯邦作家獎的區域獎。英國《觀察家報》評論它為引人入勝、催人淚下、充滿了救贖的希望……而且探討了更深層次的重大問題正義、平等和人性;《衛報》的評論認為辛哈的文筆是月光下閃閃發光的刀刃,而這部小說雖然到處都是讓人痛苦的文字,卻也充滿了廣博的人性。
廣博的人性道出了辛哈創作這部作品的動機,也道出了他為創作這部作品所做出的犧牲。辛哈第一次真正了解博帕爾是在一九九三年。一位名叫薩特烏薩蘭吉的激進分子找到了辛哈,請他支持為修建一座醫院而進行的籌款活動,幫助博帕爾那些無助的受害者。當時的辛哈還在從事廣告業,功成名就,獲獎無數,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博帕爾的慘狀深深打動了辛哈,他制作了一個特別廣告,刊登在了英國《衛報》上,捐款立刻潮水般地涌來。醫院修建了起來,在此后的十多年中免費醫治了三萬多人。
這一事件深深觸動了辛哈。他開始深入了解博帕爾,結果了解越多就越同情那些無辜、貧窮、無助的受害者,也越為聯合碳化公司的不作為感到憤怒。他在一九九五年四十五歲生日那天做出決定:放棄廣告事業,改行當作家,用自己的筆來揭露那些跨國公司的虛偽與冷酷,讓更多的人以及子孫后代牢牢記住這一人間悲劇。經過十多年的努力,他創作了《人們都叫我動物》。
這是一部充滿了辛酸與血淚、同時也充滿了博愛與希望的作品。在這部小說中,博帕爾變成了虛構的考夫波爾城(意為恐怖之城),聯合碳化公司變成了康帕尼(英文公司company
的音譯)。這本小說中有太多家破人亡、生離死別的例子。除了那些慘死的人外,動物再也站立不起來,國寶級歌唱大師索姆拉吉永遠失去了自己的歌喉,哈尼弗失明,瑪失去了正常的思維,女孩月經失調,哺乳期的母親乳汁有毒……面對這種后果,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康帕尼不是積極救助受害者,給他們以及時的治療,并且清理這場災難給當地造成的環境災難,而是千方百計地推卸責任,通過與腐敗政府官員的秘密交易逃避它應承擔的義務。那些平日里最喜歡將正義、尊重法律等崇高字眼掛在嘴邊上的美國人露出了他們虛偽的面目:康帕尼的老板都躲到遙遠的美國去了,他們拒絕出席考夫波爾法庭的庭審……就這樣,十八年來,這官司一直遙遙無期地拖著,對這個城里的人們而言,正義不斷地被懸隔、被否定。與此同時,一些本該為民做主、替民伸冤的政府官員和警察為了自己的私利充當了這些外國公司的幫兇,對本該站在被告席上的人點頭哈腰,對本該得到正義的人疾言厲色。
與康帕尼這樣的強勢對手相比,以扎法爾為代表的正義使者顯得勢單力孤,他們萬般無奈,最終只能選擇以絕食的方式進行抗爭。扎法爾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場較量的本質所在:朋友們,康帕尼坐在美國,金錢、政府權貴、軍方要人、名律師、政治說客、公關人員,他們一樣都不缺。而我們,我們一無所有,我們很多人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我們吃不飽飯,我們沒錢請律師,沒錢搞公關,我們也沒有說得上話的朋友。
這場人間災難徹底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其中自然就包括這部小說的主人公動物。我曾經是個人。這句話中的曾經二字道出了多少辛酸與痛苦。他不僅在一夜之間成了孤兒,還長成了一個怪物,成了人們嘲笑的靶子,欺負的對象,惟一把他當成同類的似乎只有母狗嘉拉。
這種遭際塑造了動物的獨特的個性,他顯得憤世,自私,狡詐,報復心強,因為他覺得我是個動物,我不需要像你們其他人那樣,社會上的法律也拿我沒辦法,因為我他媽是個動物。他施奸耍賴,貪圖便宜,惡語傷人,因為我根本不相信良心,要是給了我一個良心,我他媽肯定給丟回去。然而,人間的博愛瑪的撫養,扎法爾的教誨,艾莉的善良,尼莎的關愛,法洛奇的友情,索姆拉吉的點撥喚醒了他身上的人性,也使他體會到人間的溫暖。
小說稍嫌理想化的結尾或許是作者的一種期盼,但這也是我們作為讀者希望看到的結果罪惡的交易終于沒能達成,當地的百姓仍然有著希望。
路旦俊二〇〇九年七月二十六日
因德拉辛哈,一九五〇年出生于印度孟買附近的克拉巴,父親是印度海軍軍官,母親為英國作家。辛哈幼年和青少年時期就讀于印度和英國的多所學校,最后畢業于英國劍橋大學,主修英國文學。畢業后的辛哈投身廣告業,曾被評為有史以來英國較出色的十位廣告詞撰稿人之一。同時,他還嘗試將印度古梵語作品翻譯成英語,并開始從事寫作,出版了回憶錄《網絡吉普賽人》和長篇小說《愛情先生之死》。二〇〇七年低調推出的《人們都叫我動物》深受評論界的青睞,入圍曼布克獎,并獲得二〇〇八年英聯邦作家獎的區域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