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讓人傷心的一夜,因為我就要離開這里,再也不回來了。”
落魄的藝術家杰伊將要離開他的伴侶蘇珊和兩個兒子。離家出走前的漫漫長夜,他回憶著與蘇珊的點點滴滴。但對杰伊來說,他必須創造新的生活……
陌生女子安娜來到杰伊的住所……短暫相會過后,杰伊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兩人間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親密》是《泰晤士報》英國戰后偉大作家之一庫雷西的代表性小說,是一部充滿消沉之美的純粹之作,故事核心表現著一個可怕的悖論:如果你恨一個人,你就仍然愛著他。能夠感受到故事講述者對誘惑的恐懼和對自由、逃脫,甚至孤獨的渴望。庫雷西對人與人之間糟糕關系的描寫極為精到。
哈尼夫·庫雷西,巴基斯坦移民后裔,1954年出生于英國肯特郡。作品包括舞臺劇本、小說、隨筆、廣播劇及電視電影劇本等,亦為電影導演。曾兩獲奧斯卡金像獎電影劇本提名。是在世界文壇成就重大影響的亞裔作家。早期作品中的幽默反諷享譽世界,近作對情欲與兩性沖突的探討充滿了動人的深情。以幽默、脫俗、前衛的風格被公認為當今世界文壇較富魅力的杰出作家之一。代表作有獲惠特布萊德文學獎的《郊區佛陀》,柏林電影節金熊獎獲獎影片同名原著《親密》,以及《身體》《有話對你說》等。
這是最讓人傷心的一夜,因為我就要離開這里,再也不回來了。明天一大早,等那個和我廝守了六年的女人騎車去上班,等我們的小孩抱著皮球被帶去公園,我就去收拾好箱子,悄悄地從家里溜出去,盡量不被人發現,然后乘地鐵去維克多那兒。不知道會有多長的一段時間,我將要睡在他好心借給我的一個逼仄房間的地板上,緊挨著廚房。每天早上我得把薄薄的單人床墊搬回柜子里,把散發著霉味的羽絨被塞回箱子,把靠墊放回沙發上。
我再也不愿回到現在的生活里來了。我不能。也許我該留張字條,“親愛的蘇珊,我不會回來了……”也說不定明天下午打個電話給她會好一點,或者我可以周末回來看一下。這些細節問題我還沒有考慮周全。不過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會在今晚就告訴她我的打算。我要緩一緩。為什么?因為言辭會轉化為行動,能夠促成事件的發生。話一旦說出去就收不回來了,它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不敢確定,也害怕極了。事實上,我此時此刻就在發抖,整個下午,這一整天,都在發抖。
所以,這將是我們作為一個純潔、完整、理想化的家庭的最后一夜,也是我和這個女人的最后一夜。我認識這個女人長達十年之久,了解有關她的一切,我再也不想了解更多了。我們馬上就會變成陌生人。不,不對,這是不可能的。傷害一個人,其實正是一種并非出于自愿的親密表現。我們將因為共同擁有一段歷史而成為危險的熟人。回想當初,她第一次把她的手放在我胳膊上的那一刻——我真希望我那時掉頭走開了。我為什么不那樣做呢?后來的事簡直是多余的,浪費時間也浪費感情。她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我們當真這么認為嗎?天知道,對這些問題我至少有三種以上的不同理解。
我坐在浴缸的邊沿,看著我的兩個兒子。他們各自占據著浴缸的一頭,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塑料玩具和小奶瓶漂浮在水面上,他們時而喃喃自語,時而互相說上兩句,也不吵鬧著要交換玩具。他們充滿朝氣,精力旺盛,別人總說他們是快樂的、討人喜歡的孩子。今天早上,我滿腹心事地準備出門的時候,老大非要在我關門之前再親我一下,嘴里說著:“爸爸,我愛每一個人。”
明天,我就要做出一些讓他們受到傷害與驚嚇的事來。
小兒子近來總穿著棉布褲,灰襯衫,藍色背帶,外加頭上一頂警察的鋼盔。我正把這些衣服扔進洗衣籃,忽然聽到屋外一陣響動,不禁屏住了呼吸。
是時候了!
她把自行車推進門廳,把購物袋從前面的車籃里拿出來。
這幾個月里,特別是最近幾天,不管在哪兒,不管是在工作、談話,還是等公共汽車——我都在考慮離家出走這件事,全方位地考慮。因為出神,好幾次地鐵坐過了站,有時候還會突然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很熟悉的地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是哪兒。我并非總是知道自己身處何處,這似乎是一種挺來勁兒的感覺。但是這些天來,我覺得自己更像是乜斜著眼睛,看著這個顛倒的世界。
我近來一直在試圖說服自己,離開一個人并非是你能對他做的最無情的事,分手可能會讓人沮喪,卻不能被視為一場悲劇。如果你不離開舊的人或事,就永遠不會有空間讓你容納新的。自然,告別過去從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一種背叛——背叛別人,背叛往日的歲月,背叛舊時的自我。或許每天都至少應該發生一次必要的背叛。這是一種樂觀積極的、充滿希望的舉動,是對未來的信心的保障——它宣告著,一切不僅會發生變化,而且會變得更好。
所以,我要做出這樣的交換:拿蘇珊、我的孩子、我的房子,還有浴室窗戶外面那個種滿大麻、結滿櫻桃的花園,去換維克多那個地上落滿棋子和灰塵的破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