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遠方 <香港故事>
我和商侃認識很多很多年。
這幾年來,我拍了她無數張照片,幾千張?甚至更多,真的數不過來。
做這本書,從這幾年來我拍的無數張照片里,刪之又刪地留下的這些中,她的照片仍然占據最大比例。
她長發,短發,有劉海,沒劉海,染了頭發,又染了回來。
這期間,她戀愛,失戀,再戀愛。
這期間,我的生活也發生過很多改變。
我的相機里看過去,她的眼神開始不同,神態開始不同,整個人都開始不同。
她說,我也是。
我從希望她笑,希望她哭,希望她奔跑,希望她安靜,到希望她就這樣,就那樣,就很好。
我相信,這種微妙的改變,會一直存在。
到我們30歲,40歲,50歲,60歲……
在悶熱的夏季,我們去了一次香港。
走了很多故地,重覽了很多風景。
兩個不會抽煙的人要了吸煙房,在酒店的房間里學抽煙。
在廟街的大排檔吃海鮮喝啤酒,喝到不知道最后是誰付的賬。
我倆拍照的時候,已然很安靜了。
因為也不需要多說什么,太久了,久到懂。
香港的老街潮濕擁擠曖昧而含情脈脈。
我們穿街走巷,經過無數的大小路口。
人這一生中,總有一些事情是經得住時間的考驗的。
比如,友情。
后記·聽到鏡頭里的聲音 <屬于我們的歲月還很長>
——獨木舟(作家)
跟燕子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首都機場T3 航站樓。
那天清早,我們拖著各自的大旅行箱,箱子把手上掛著同樣的U形枕,她背著一個雙肩包,還有一只小小的黑色斜挎包,隔著老遠就沖我招手。
短短的學生頭,頭發的下半部分是粉紅色,特別瘦,戴一副很大的圓眼鏡,牛仔褲上有幾個破洞。
她看起來啊,像是比我小了一輪。
我們一起去意大利,是為了工作。彼時我正要出新書,別冊里需要一些新照片。朋友把燕子拍過的一些作品發給我看,問我感覺怎么樣,喜不喜歡?
怎么說呢,她拍的照片,就像她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一樣,干凈,明亮。
當初請燕子為我拍照時,就聽說她在業界很有名,是她這個風格里極具代表性的攝影師。我其實是不太擅長交新朋友的,尤其是和那些已經很有名的人交朋友。對于我來說,實在是有些太困難了。
熟了之后,她才跟我講,舟啊,見你之前我一直擔心你不好相處。我笑了笑,不好意思講,其實我也曾有同樣的顧慮。
她拿著相機在意大利的小巷子里竄來竄去,愛喝冰啤酒,也愛喝冰可樂,食量不小卻偏偏怎么都吃不胖,講話語速很快,笑起來還像個少女。
你看著她,會有種錯覺,這個姑娘的人生好像沒有經歷過任何黑暗。
熟悉了之后才知道,她也曾是從沼澤里一點點爬出來的人。
對于她所經受的痛苦,我內心懷有更多的是尊重,而不是心疼之類的柔軟情緒。
她那么有尊嚴,又那么有力量,又怎么會需要蒼白無力的言語安慰。
以后應該還會一起去很多地方旅行吧,總覺得屬于我們的歲月還有很長,很多話,也就不急著一時講完。
人生難免悲喜交加,希望燕子呢,遇到的快樂總是比不快樂多一點。
后記·聽到鏡頭里的聲音 <這輩子咱倆不算完>
——商侃(演員)
前幾天我在家里給自己算了一卦,卦上顯示,我和燕子上輩子是情人。
別不信,你往前翻翻,她拍得最多的姑娘是誰?
從130斤拍到100斤,從20歲拍到27歲。她還說準備拍我一輩子,到老了辦個攝影展,從大門口到洗手間全都是我的照片。
我倆都是直女,喜歡男人。所以這份情誼,怕是上輩子留下來的。估計還是她欠了我的。
半個月前她“嗷”的一聲打了個電話,一般沒有重大事件我倆都是微信, 電話還沒接我就雙腿發軟了。
“侃,給我新書寫個后記吧,不用太多,1000字以內就行,下禮拜給我,拜拜!”
要是當時是視頻通話,她就能看到一個老淚縱橫的我咔嚓跪在電話前了。
我擦了擦眼淚給她發了條微信,“人啊,就怕太熟。我要是剛認識你一年,一定能寫出一本《燕子贊頌史》來,感人程度都能拿出去拉捐款。”
這一熟,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熟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你們從我這看到的她,可能跟從大多數人那里聽來的,或是你們親眼見證過的,都不大一樣。
燕子不靠譜。
2011年冬天,我倆一起去云南。那是我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旅行。
到達昆明的第一天,我們準備去拍紅嘴鷗。她一個小小的人,背著自己的包和我的包,穿著自己的外套和我的外套,背著一臺數碼機一臺膠片機和一臺拍立得。而我呢?我當然是負責美美地站在鏡頭里,云淡風輕不食人間煙火啊!
四十分鐘以后,燕子喘著粗氣跟我商量,說實在背不動了,能不能把數碼機和拍立得通通放回酒店輕裝上陣。我說行啊!不背了!再也不背了!
后來幾天,我們一起去了麗江,進了古城爬了雪山,又去了香格里拉,繞著神湖走了一圈又一圈,膠片拍了一卷又一卷。
臨走前一天,她一邊小心翼翼地收拾著膠卷,一邊跟我說,“這次真的特別有意義,其實,這是我第一次用膠片。”
我:“……所以……?”
她:“侃侃你真的特別信任我,畢竟這是我的第一次,如果沒操作對,這次的所有照片就都報廢啦!”
我:“???”
但是她運氣總是很好,第二次的拍攝我們竟然找到了很美妙的小木屋,云南之旅的照片洗出來,也是驚喜到了當時的我們。
也許,也不能說是運氣。這是她的天賦。
燕子沒心沒肺。
剛才說到云南就勾起了好多回憶。
在麗江的時候我發燒了,整個人都燒得七葷八素亂七八糟。啥都不記得了,就記得燕子叫來救護車把我抬進了醫院。一只小燕子前跑后顛兒地滿醫院給我掛號,拿藥。正當我邊打點滴邊感慨的時候,她突然用一種充滿渴望的眼神看著我,“你好點兒了嗎?”“……好受多了……”“這個醫院太好看了!太復古了!你趕緊!舉著吊瓶出來站走廊里讓我拍兩張!”
嗯,真是藝術家。
有一段時間,她工作室面臨了巨大的運營困難,所有人都焦頭爛額。她突然給我來了個電話,說來找我。我做好了所有心理準備,想好了各種心靈雞湯,準備與她秉燭夜談。她來了,抱了一整箱啤酒,瓶裝的那種。就說了句:“商侃,你不是說我喝不過你嗎,我今天豁出去了!來!”最終還是以我還醒著她昏睡過去收尾。
第二天醒了,我倆都在地板上。我還迷迷瞪瞪,就聽見她哈哈笑了三分鐘。她一邊笑一邊說:“有你做朋友真好,難過也超不過半小時。想通了! 失敗了也不怕,大不了不玩了唄!”
可是,她最終也沒有失敗。她呀,注定是吃這碗飯的。
下面這一段我不知道編輯讓不讓我寫,如果你們看到了也算是緣分……
小橘子走后,有非常非常長的一段時間,她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至今都無法想象,她是如何度過那樣冗長的時光的。像是黑暗無邊的沼澤地,泥濘腥臭沒有希望。我想象著,陷入這樣沼澤的人,就算沒有死去,也會腐爛變質吧。
她有接近一年沒有與我聯系。
我只有等。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也許這段情誼就跟著一起走了。
可是,她一定比我難熬,不是嗎?
等。
那天,毫無征兆地,久違地,接到了她的微信,她問我什么時候有空去她家玩。我當天下午就去了。
我做好準備看到一個蓬頭垢面臉色黯淡的她,我做好準備跟她抱頭痛哭到深夜。她每一次都讓我意外。這次也一樣。她只是比以前更瘦了,整個人都看著更小了。但是,眼里依然有光。
她微微笑著說:“以前我總是看你分分合合大起大落的,我的人生實在是太順利了。但現在不一樣了,我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啦,哈哈!”
這句話,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嗯,你再也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可還是沒心沒肺。不過,沒有也罷。
這件事過去很久以后,她有一次跟我說,其實那天給我發微信也是鼓起好大勇氣的,她怕她已經失去這個朋友了。
你們說她是不是傻???
上輩子欠了我的情,這輩子得用八十年的義來還。
“燕子,這輩子咱倆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