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眼里,我終于看見了希望破滅時候的樣子,就像黑夜中僅有的一盞燈熄滅了,悄然暗去。
人的骨頭再硬,斷裂時也會發出絕望的聲響,而人的生命雖然無比頑強,但是逝去時卻又是如此的無聲無息。
我會記住你,在我的記憶里。
我不敢保證永久,但是我會把它帶到地獄里去,和我的生命在一起……
低沉的嗓音戛然而止,只留下錄音機中磁帶空轉時所發出的單調的沙沙聲。也不知過了多久,磁帶走到了盡頭,“咔嗒”一聲,播放鍵自動跳回了原始狀態。
房間里復歸平靜。
冰冷的月光緩緩劃過窗玻璃,把斑斕的樹影照進屋內,輕撫過床邊那只逐漸冰冷僵硬的手……
他慢慢站起身,滿臉的淚痕,最后看了一眼年輕女人無神而又空洞的雙眼,毅然轉身退出了房間。也不知過了多久,臥室里響起了沉悶的手機鈴聲,一遍又一遍地撕扯著周遭本已死一般的寂靜。
夜幕下的軋鋼廠宿舍區里燈火通明,透過車窗可以看到前方入口處圍了很多人。李振峰把車停在路邊,拉上手剎,關上車門之前,他又抬頭看了眼儀表盤上的那個紙包,猶豫了會兒,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便用力關上車門轉身走了。
一輛120急救車呼嘯而過。天真冷,鞋子踩在雪地上發出了輕微的吱吱聲,才下了一天,地面就已經有了這么厚的積雪,讓人的心中未免有了一種莫名的涼意。
李振峰在雪地上跺了跺腳,好讓自己感覺暖和一些。這時候,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種猶如受傷的動物才會發出的哀號,聲音里充滿了難以名狀的痛苦,他便加快腳步向案發現場樓下走去。安東早就到了,他在樓棟口看見李振峰匆匆走近的身形,便趕緊迎了上來,壓低嗓門說道:“李哥,事情有點嚴重。”
“誰在哭?”李振峰問。
“死者的丈夫,從打過報警電話后就一直跪在那兒哭,應該是見了自己老婆的尸體吧。派出所同事在勸了,但他根本就停不下來,唉,受的刺激太大了。”安東無聲地嘆了口氣。
兩人并肩穿過警戒帶,上樓,一路上時不時地與同事擦肩而過,都只是匆匆點一下頭便算是打過了招呼,大家臉上都掛著凝重的神情。
“死者叫沈佳,今年 26歲,懷孕 7個月。丈夫黃海生在軋鋼廠第四車間工作,是班組長,這段日子因為趕工期,每天都要上中班……”話音未落,兩人已經來到案發的 302室門口,迎面正好遇到馬國柱走出來,他沉著臉,見到李振峰與安東,目光相遇,他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地點點頭便下樓去了。
“遇到這種案子,頭兒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安東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朝臥室門口一指,“尸體就在床上,我剛進去看過了。”
李振峰接過鞋套穿上,又戴上了發套,在現場記錄本上簽過字后,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進 302室。安東轉身匆匆下樓去了,他打算找死者丈夫黃海生再好好談談,同時看看能不能在監控上找些有用的線索。
李振峰并沒有直接去臥室,按照習慣,他打算先用一個陌生人的目光來“走進”這個家。
眼前是一套兩居室,玄關處掛了串粉紅色的風鈴,人走過的時候會發出清脆的叮當聲。逆時針看過去,米色的墻紙上布滿了淡黃色的小雛菊圖案,雙人沙發上鋪著一層咖啡色的亞麻沙發墊,客廳墻上是放大了的男女主人結婚照,日期是兩年前,窗臺上擺著一盆水仙,花枝修剪得整整齊齊,米黃色的紗窗簾隨風微微起伏,陽臺門關著,臨近臥室門的那張沙發椅上擺放著一副還沒有編織完成的毛線活,卻已經能夠明顯看出那是一件嬰兒的小毛衣,右手邊的茶幾上是一杯喝了一半的綠茶,還有一臺米黃色的電話座機,這臺電話機只是個擺設,并沒有安插線路,墻上也沒有電話線路卡口。
李振峰緊鎖雙眉,眼前的一切分明就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工薪家庭—一塵不染的家具,喝了一半的茶,織了一半的毛衣,根本就看不出一絲異常,相反卻有著將為人母的溫馨和憧憬。
小九是歐陽工程師的徒弟,25歲的年紀,剛當了父親沒多久。此刻,他從地上爬了起來,順手關了燈,剛才那個趴著的姿勢讓他感到自己的兩條腿有些僵硬。
“小九,啥情況?”李振峰問。
小九搖搖頭,神情有些沮喪:“客廳這里,包括陽臺和廚房,
除了屋子女主人的痕跡,就沒看到第二組足印。”說著他伸手朝玄關和臥室的方向分別指了一下,“不過那兩個地方除外,除了死者丈夫 42碼的足印,我還發現了一組 43碼的未知足印,可以排除是最初接警后趕到現場的兄弟的,因為他穿的是 40碼的鞋。 ”
“可以確定兇手穿 43碼的鞋?”
小九聳聳肩:“不一定,還需要根據足印深淺和步伐間距等一系列因素做綜合判斷,我遇到有幾個案件中,兇手都是小腳穿大鞋或者大腳穿小鞋,目的就是迷惑我們警方,但是到后來都沒得逞。”
“地都被拖過了?”小九點點頭,目光變得有些黯淡:“可以確定是受害者拖的地。李哥,看這外面,真不是一個殺人現場啊!”李振峰輕輕嘆了口氣,他拍了拍小九的肩膀,這才向臥室走去。
臥室是一個人最不會設防的地方,8平方米左右的房間里并不凌亂。一張還沒安裝完畢的嬰兒床在臥室的一角擺著,離它不到兩米遠的距離就是死者尸體被發現的大床。大床靠窗臺擺放,方格床單已經被鮮血所浸潤,被褥團成一團隨意丟在一旁,屋子的女主人身穿睡衣,右手耷拉在床沿,仰面平躺在床上,枕著枕頭,發絲毫不凌亂,且一臉的平靜。而床旁邊的墻壁,包括天花板上都被濺上了血漬。整個房間充滿了讓人作嘔的血腥味。
房間里沒有開燈,但是窗外明亮的月光卻已經照亮了大半個臥室。“燈壞了。”站在床邊的趙曉楠直起腰,平靜地說道。
李振峰微微怔住,他剛才確實沒注意到趙曉楠的存在,因為她
自始至終都是站在陰影里。李振峰鎮定一下問道:“趙法醫,你來的時候就這樣了對嗎?”
“是的。”趙曉楠轉頭看向門邊站著的李振峰,略微停頓后說道,“你沒見過尸體嗎?快過來吧。”
李振峰聽了,趕緊走到近前,他這時借著窗外的月光已經可以看清楚床上死者的慘狀,尤其是她的腹部,本應隆起的地方現在卻被一個極不正常的塌陷所替代。
“這……她不是臨近產期的孕婦嗎?孩子去哪兒了?”李振峰的心頓時揪緊了。
“你不用擔心,這孩子或許還能活下來,120剛才帶走了。”趙曉楠輕聲說道。她伸手指了指床邊的地板,那里隱約可見一片血泊,“兇手把孩子取出來后直接給丟在了地上,我接手后發現孩子還活著,就給孩子做了人工呼吸,我還是第一次給這么小的孩子做。唉,母親將近 30周的孕期,不過孩子命大,存活的概率會比較高,但是他母親就沒這么幸運了,我在給孩子做了簡單的處理后,120就到了。 ”
“那孩子母親呢?她現在什么情況?”
“雙側球結膜蒼白,子宮重度破損造成大量失血,臍帶外露,胎兒被取出,傷口沒有得到及時處理,暫時判定為創傷失血性休克死亡。”趙曉楠轉身看著李振峰,“李隊,還有兩樣東西。”
說著,她取過一旁的兩個證據袋遞給李振峰,袋子里雖然同樣滿是血污,卻能夠很清晰地分辨出是一串鑰匙和一部小手機。“從哪里拿到的?”李振峰嗓音沙啞。
“子宮!”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李振峰卻還是感到一陣眩暈,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
“你怎么了?”趙曉楠關切地問道。
“沒事,這房間空氣不好,我出去等你。”李振峰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這個夢魘一般的臥室。
他突然明白了為何死者的丈夫方才會哭出野獸一般的嚎叫聲。
清冷的月光把雪地照得透亮,圍觀的人群已經漸漸散去。李振峰靠在車門邊,緊鎖雙眉陷入了沉思,許久,他在空氣中長長地呼出一口熱氣,看著氣霧在自己眼前消散,直到蕩然無存。
對于每一個學過犯罪心理學的人來說,換位思考既是一種處理人際關系的思考方式,同時也能幫助自己更多地去探知犯罪主體的心理和行為。
李振峰研讀過很多殘忍的命案,無論是發生在國內的還是國外的,但是眼前這個案子,身處其中的他卻怎么也平靜不下來—鑰匙?手機?
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鑰匙雖然不起眼,但卻是我們每個人都有的東西,隨身攜帶,不可或缺,一旦丟了鑰匙,平靜的生活就會被徹底打亂,所以可以將鑰匙的含義理解為—家,代表穩定。
手機,女式的,不排除是死者的,那么手機是死者和外界的聯系方式,難道說兇手只是單純地不讓她與外界聯系?但可能性不大。只能理解為是因為手機中所綁定的電子支付賬戶—現在都是無現金交易,一部手機往往可以收入自己所有的財產。
而子宮,女性最為重要的孕育下一代的器官,兇手視胎兒為累贅,卻把前兩樣東西放了進去,可見兇手對母體的重視,那么,也可以理解為手機和鑰匙對于兇手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不然的話房間里有那么多東西,兇手為什么偏偏選擇了這兩樣?
兇手到底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