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被誰知道,所以也沒被誰忘記。在別人的回憶中
生活,并不是我的目的。
——顧城《早發的種子》
顧城的詩總那樣讓人著迷,像一株嫩芽破土而出,像小花貓
沾了奶油的胡須,像被颶風肆虐過的草原,像心上人看著你時那
雙藏不住笑的眼,像夏天午后的晴空,那里有一朵特別白的云,
然后,它被風吹散了。
顧城離世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可一讀起他的詩來,就總
覺得他還活在我們心里似的。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個屬于自己
的顧城。多年來,他跟妻子謝燁的雙雙離世已然成謎,有人把顧城當
作殺妻的罪犯看待,也有人不停地為他辯護,無數人為了顧城私
生活的諸多細節爭得面紅耳赤,這么多年一天也未曾停止過。任
后世評說萬千,可事實的真相早已跟隨著逝者一并縊于那個南太
平洋的小島上了。
顧城似乎從未長大過,一輩子活在自己的理想國里。直到離
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他依然是個任性的孩子。他惶恐過,狂喜
過,傷害過人也被人傷害過,他愛過也被愛過。他就是那個拒人
于千里之外的顧城,那個聚光燈下自信地做著講演的顧城,那個
無助得像個孩子的顧城,那個倔強而堅定的顧城,那個搖擺在想
愛和不敢愛之間的顧城。
顧城留下的相片為數不多,很多相片里的他都戴著一頂高高
的帽子。他說,這帽子就是他與外面世界的邊界。顧城的帽子大
多是他自己親手做的,他對自己的帽子愛惜得不得了,好像那頂
魔術師般的高帽子就是他的王冠,而他儼然就是自己理想國中的
王。顧城曾開玩笑似的說過,那帽子象征著長城上的一塊磚。戴
上它,他才完整。
蕓蕓眾生,顧城屬于少有的那一類可以被稱為“天才”的人。
他寫詩,他畫畫。據說他還曾在眾人面前彈過鋼琴。一曲終了,掌聲雷動,可顧城其實壓根沒有學過彈鋼琴。他隨意地變換著摁
在琴鍵上的手指,就如同信手涂鴉。
不管是寫詩還是彈琴,或許顧城本就不需要學,只因為他是
顧城,“顧城”二字就是作為一種藝術形式最有力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身體里的一部分經由他的指尖里自然而
然地流淌了出來,半夢半醒時分,那些碎片飄到空氣里,自然而
然地聚合起來,就成了詩,成了畫,成了旋律。巧的是,不論哪
一樣都能打動人。
顧城是幸運的,他娶到了他的維納斯。在他短暫而輝煌一生
中,他曾與他的最愛度過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日子,至少他快樂過。
這個世界注定是不完美的,可偏偏顧城就是一個追求完美到了極
致的人。在這個不完美的世界面前,他一下子就成了一個無助的
孩子。他眼睜睜地看著大廈傾頹,手足無措,痛哭流涕,除了逃
跑以外毫無辦法。他不知道,他那么在乎的一切,在旁人眼里不
過是積木堆成的小孩子玩意兒。他心底里那份不被理解的孤獨,
他的痛苦,他的掙扎,終于還是讓他選擇了離開。
顧城走了。或許有的人注定就是沒有辦法忍受平庸的,有的
花火就是注定要在最絢爛的時候熄滅的。為了顏色,為了巨響,
為了一個鮮紅一個淡綠,也為了成為顧城。假如你偶爾也會想念他,就讀一句顧城的詩吧。只消一句,
你就又能看到他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了。他那雙黑色的大眼睛,
就那么直勾勾地看向你。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好像能把全世
界的憂郁和快樂,一股腦地裝進去,讓你忍不住想走進他的那個
夢,跟他在夢里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