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鴻達,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黑龍江省文學院合同制作家、大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自1982年開始發表作品,迄今已在《人民文學》、《當代》、《青年文學》等刊發表作品三百多萬字,并有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人民日報·海外版》轉載。
《恍惚》是一部散文集。作品收錄了《走向克林》《伊春的紅松》《珍寶島的記憶》《月是故鄉明》《珍貴的賀卡》《與書為伴》等八十余篇散文。
王鴻達,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十三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黑龍江省作協簽約作家,大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1961年生于伊春林區苔青小鎮。1982年開始文學創作,已在《人民文學》、《當代》、《中國作家》等刊發表長、中、短篇小說和散文作品三百多萬字。作品曾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散文選刊》、《人民日報》海外版轉載。代表作品有:《孤鳥》、《代課教師》、《正午的陽光明亮》、《不被他人傷害》、《綠》、《站前民警》、《方莊行動》、《片警溫良友》、《太陽島》。作品曾獲得首屆東北文學獎,屆、第三屆、第四屆、第七屆黑龍江省政府文藝獎,第三屆金盾文學獎,第十二屆中國人口文化獎。有作品被改編成電視劇,還有作品被譯成英、法文。
《恍惚》:
北方的雪 從小生活在北方,對雪有著獨特的情感,就像冬天沒雪不能叫作北方的冬天一樣。北方的雪來得豪邁,來得恣意,來得灑脫,一夜之間就會叫粗獷的北方大地變成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并陪伴北方人度過漫長的冬季。
只是近些年,城里見到雪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就好像冬天一再被推遲了一樣。匆匆下過一兩場雪,還沒等大人品足了冬天的味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更別說孩子們用雪來堆雪人了。遲遲不下雪,會叫人等得心焦。所以跟家里通電話時,我都會問:“山里下雪了嗎?”電話那頭家里人就會說:“下啦,下得好大呀。”于是我的思緒就會像一片雪花飄回山里。
我的家在小興安嶺北部山區,那里每年落雪都很大。
于是在迫不及待的春節回去探親時就多了一分向往,帶著妻子孩子回去看看雪。
山里雪純凈,雪面白得一塵不染,有的人家就直接化雪水做飯吃。按照家鄉習俗,正月十六到山坡上或到河套去滾雪,滾一身雪回來,據說可以保佑身體一年無病無災的。有一年回去,開春早,當院里的雪都開始融化了,以為沒有新雪滾身了,不料在正月十五這天忽然白天下起一場雪來,是那種又大又軟的白雪片子,我和山東回來的小妹興奮地跑到當院去拍照,我倆都光著頭,綿軟的雪無聲地落在我倆頭上、身上,一會兒就變成了棉花桃一樣的雪桃,隔兩三步遠就看不到對方了。等我倆像兩個雪人走進屋里來,父親說了一句:“雪有啥稀奇的,你倆又不是沒見過雪。”不要說遠在山東工作的小妹,就是我這些年也從沒在城里見過這么大的雪片子。
幾場雪過后,街上雪道上就變得硬實起來,就可以在光滑的雪面上跑“雪劃子”、拉雪爬犁了。“雪劃子”是我們男孩子冬天自制的一雙冰鞋,按自己的腳長截一塊厚木板,木板底下釘上兩道粗鐵線,再在木幫上釘上帆布鞋幫帶,一只“雪劃子”就做成了,蹬著它去上學,在溜光溜滑的雪道上跑得飛快。雪爬犁有兩種,一種是用木方和木板釘成的小爬犁,拉著它去買糧或去大井沿上拉水都十分輕快。另一種雪爬犁是用柞木桿兒彎成的,有兩三米長,是大人用來上山拉柴火的。當然我們長成半大孩子時,也拉著這樣的雪爬犁進山拉燒柴。燒柴在爬犁上捆結實后,下山順著雪亮的爬犁道往下放,有一種騰云駕霧的感覺,那爬犁會推著你順著山坡往下跑,帶起一道雪塵在后面揚起。一爬犁燒柴拉回家,身上的衣服就被汗濕透了,可是拉著爬犁放山坡那種興奮勁卻久久沒有消退。久而久之,山里的孩子都成了拉爬犁的好把式。因為那一冬天家家戶戶的燒柴都是用這爬犁一爬犁一爬犁拉回來的。喜歡聽爬犁摩擦雪道那“吱吱呀呀”聲,如果哪家孩子上山拉燒柴回來晚了,天黑得看不見人影,只要尋著“吱吱呀呀”的爬犁聲,就會找到人和爬犁跟前的。
場雪過后,也是山里獵人進山打獵的好時候。剛剛降過雪的林中雪面上,會留下各種野獸的蹄印,還有野雞、飛龍等各種飛禽的爪痕,獵人只循著獸印就會找到獵物的。聰明的山里人會在狍子、野兔留下的梅花瓣一樣蹄印的雪面上下上套,第二天上山遛套時,一只狍子或一只山兔就蹬腿撲騰在雪窩子里了。除了山里獵人,山外進山來伐木的套戶也會趕在場雪過后進山來的,套戶們浩浩蕩蕩趕著馬爬犁開進山來,他們都是給公家來伐木的,他們的馬爬犁一般都是用兩根碗口粗從樹干到樹根部的白樺樹疙瘩做成的,一冬天過去,那樹疙瘩被磨得溜光變薄了。在春天雪化之前,他們又會列隊趕著馬爬犁回去,那蛇陣一樣的爬犁在小鎮的雪道上騰起一陣久久不散的雪霧,白色的風景中,每位爬犁上的把式搖起的紅鞭纓穗格外醒目。“啪啪”的鞭子聲如同空中炸開的紅鞭炮,久久回蕩在我們孩子耳中。從老人嘴里還能聽到山外套戶一些趣事,比如大雪封門上山干不了活時,他們學著和山里人一樣在雪地里下狍子套、兔子套,套著了狍子和鎮上人換豆油吃…… 北方的雪還是天然大冰箱。過年殺年豬時,家家戶戶就把豬肉用雪埋在自家院子里,吃時扒出一塊來。用雪埋著的凍豬肉還不風干。
我每次冬天回山里,都帶女兒沿著我兒時走過的爬犁道上山去走一走。只不過現在封山育林,山坡上已沒有明顯的爬犁轍印了。爬到雪山坡頂上時,我們就順著山坡滾下來,騰起的雪霧讓女兒發出一陣陣尖叫。在城里家中女兒的床頭前有一幀照片,一個身穿小熊圖案紅羽絨服的凍得臉蛋通紅的小姑娘正站在雪窩子里,一只小手在伸著摘一叢干枝上的紅刺玫果。
白白的雪、紅紅的刺玫果和純真透明的小臉蛋,朋友見了都說像童話一樣。那是女兒六歲時,我帶她上山時抓拍的。城里是見不到這么白這么厚的雪的。
城里的雪越來越少了。倒是今冬連續降了幾場雪,讓城市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潔白。走在這樣白色結實的路面上,腳下響起了“嘎吱、嘎吱”聲,多么親近久違的聲音啊,它讓已過不惑之年的我內心深處撥動出一絲絲只有童年才有的感動來。前兩日,從電視里看到抵制全球變暖的國際會議在這個冬天在童話王國丹麥的哥本哈根舉行。減少二氧化碳溫室氣體排放,已成了現代人又一文明的生活方式。
就想起了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就想起她劃亮的一根根火柴溫暖了的那個雪夜,也溫暖著我們一代代人一顆顆晶瑩的童心。
北方的雪,就是一個走進我們童年的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