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撰寫有關阿斯托里亞的探險故事,一有機會,我就四處搜尋相關的口頭資料,尤其是在約翰·雅各·阿斯托先生的飯桌上,我獲益良多,了解到很多有趣的細節。阿斯托先生是美國皮毛業的大亨,他的家里經常高朋滿座。賓客中,有些人曾經親身參與了阿斯托先生的探險活動,而另外有些人則是出于個人原因前去落基山脈和哥倫比亞河流域。
在這些賓客當中,最讓我感興趣的莫過于美軍的博納維爾上尉了,此人在探險過程中,集獵手和戰士于一身,令人稱奇。本書主要就是講他的探險故事,所以有必要介紹一下他的個人情況。
博納維爾上尉是法國人的后裔,家境殷實。多年前,其父移居美國,定居在紐約。在這個充滿銅臭味的世界里,據說上尉本人能夠潔身自好,性格開朗,極富想象,心靈單純,從而免受磨難,克服困難。他博學多才,既熟諳拉丁文和希臘文,又不昧于現代經典著作。對他而言,書中自有黃金屋;一旦埋首于伏爾泰、高乃依、拉辛或者他最喜歡的英國作家莎士比亞的作品中,他就會忘記一切,一切煩惱似過眼云煙。夏日來臨之際,人們常?匆娝跇湎禄蛘甙倮蠀R圣保羅教堂的陽臺上,光著禿頭,帽子放在一邊,眼睛死死地盯著書本。此刻,他的整個身心全都專注于書本之上,完全不知周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知時間悄然而逝。
博納維爾上尉的性格隨其父,溫文而富有想象。早年研習數學,因此富有想象而不放縱。上尉曾就讀于西點軍校,成績優秀,畢業后加入美國軍隊,服役至今。
軍事生涯將上尉帶到邊境,多年來,他曾經在西部很多地方駐扎過,因此得以和印第安貿易商、獵人等先驅接觸,每每聽到他們描繪那些蠻荒景色和歷險過程,每每聽到他們講述那些廣袤、壯麗而當時卻未被探索過的地區,就會興奮不已。于是在他心中便升起一個愿望,要遠涉落基山脈,探索那些人類從未涉足的路徑,實現自己的雄心壯志。
他的模模糊糊的白日夢漸漸變成了現實。他在了解到翻越落基山脈進行貿易所需的一切之后,決定付諸行動。他向上司請了假,得到了批準,不過上司卻要求他公私兼顧,在旅行途中,為國防部收集有關這些蠻荒地區和野蠻部落的統計信息。
上尉的這項歷險計劃如今萬事俱備,只欠路線和物資。這次探險需要幾千美元的裝備,這對一個除了手中利劍、身無長物的戰士來說,是個難以克服的障礙。不過博納維爾上尉卻性格樂觀,充滿希望。他前往紐約,也就是美國冒險家的樂園,在這里,無論什么計劃,哪怕再不切實際、再浪漫,也能籌集到資金。在這里,他幸運地遇到了兒時的同伴,并且還是他的同學,如今此人已經成為一個令人尊敬、富有影響力的紳士。此人對上尉的計劃很感興趣,將上尉介紹給相識的商人,不久就成立了一個協會,并籌集了將計劃付諸實施的資金。協會中辦事效率最高的人是阿爾弗雷德·塞頓先生,年輕時曾跟隨阿斯特先生到過哥倫比亞河流域,進行皮毛生意,在邊境一個要塞,驍勇殺敵,英勇無畏。塞頓先生年輕時曾在阿斯托里亞服役,當年阿斯托里亞落入英軍之手時,他看到自己國家的旗幟被拔掉,感到無比悲傷和憤怒。他希望再次看到國旗插上哥倫比亞河岸,這也許是他參與冒險的動機之一。
博納維爾上尉得到給養和資金,返回后便開始踏上西征的路程,不久便翻越了落基山脈。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始終不見他返回。他的假期終于到期,但是位于華盛頓的總部卻未收到任何有關他的報告。人們認為他非死即失蹤,把他從軍隊的名單中劃掉了。
我和博納維爾上尉初識于1835年,那是在約翰·雅各·阿斯托先生的鄉下寓所地獄門。他在山中住了3年,剛剛回來,正準備向總部報到,希望重新回到軍隊。據我所知,上尉的蠻荒之行雖然滿足了其好奇之心,實現了其冒險的欲望,但是并沒有發財。就像特里姆下士一樣,他“感情上得到了滿足”,僅此而已。事實上,他太坦誠、太大方,脾氣太像其父親,不適合做獵人,也不會討價還價。
上尉身上有某種東西,讓我一看到他就對他充滿好感。他中等個頭,身材勻稱而壯實,穿了多年的長軍大衣顯然非本地人剪裁,讓他看上去很壯實。他的表情誠懇而不拒人于千里,讓人一見傾心。由于日曬,他的臉呈棕色,看上去有點像法國人。他有一雙迷人的黑眼睛,高高的額頭,戴上帽子時,看上去年富力強,不過一旦把帽子脫了,禿頂立刻使得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幾歲。
那時,我對西部的一切都很好奇,因此問了上尉無數問題,了解到了很多動人的細節。上尉在回答時,既謙虛,又坦率,語氣溫柔,彬彬有禮,與他談論的狂野且常常令人震驚的話題形成奇怪的對比。你很難想象眼前這個靦腆、沉默的人竟然是故事中那些激動人心的場景中的實際英雄。
三四個月之內,我在華盛頓城又見過上尉幾次,他當時正在國防部辦事。他和自己的兄弟住在一起,后者是名少校,相當富有。我見到上尉時,他正在伏案疾書。書桌位于房間的正中央,上面鋪滿了地圖和文件。房間裝飾很奇怪,有印第安人的武器、戰利品和軍服、各種獸皮,四壁還掛著印第安人的獵物和舉行儀式的圖片,另外還有刻畫戰爭和狩獵場景的照片。一句話,上尉想寫點東西,在官老爺們決定他未來去向之前,打發無聊的時光。他想把自己寫的游記重新整理一下,進行擴充,并為自己曾經探索過的地區制作地圖?匆娝谶@間奇怪的房間里伏案疾書,看著他那有幾分異國情調的禿頭,我想起了在西班牙語古書中看到的那些古代作者的畫像。
他筆耕不停,寫下了大量的手稿。他將這些手稿交給我處理,讓我進行加工以便于出版,將它公之于眾。我發現書稿中頗富逸聞趣事,刻畫了他在落基山脈的生活,描寫了那里奇特的城堡和種族,既有白種人,又有紅種人,都是曾經和上尉一起生活過的人。另外,文如其人,書稿也反映出了上尉的性格,反映出了他的溫文爾雅,他的善良大度,以及他對壯麗和優美事物的情有獨鐘。
本書主要是依據上尉的書稿編輯而成。當然,其中也穿插著通過其他途徑搜集得來的事實和細節,尤其是一些與上尉同時代者的談話和日記,他們都曾經出現于上尉所描繪的那些場景之中。由于我本人也曾離開過文明社會,到過印第安人地區,所以我也根據自己的觀察,對書稿定下基調,稍事潤飾。不過,正如我在前文中所說的那樣,本書是依據上尉的敘述而成,很多栩栩如生的段落幾乎都是上尉的原話,只是稍加修改。
最后我想以上尉寫給其好客的兄弟的獻詞為本序作結。正是在自己兄弟的家中,上尉才得以完成文學創作,因此這份獻詞不同于一般的恭維話,而是一顆真心,表現出一片真情。
獻給美國詹姆斯·哈維·胡克少校
他對士兵榮譽的關注,對士兵利益的擔憂,對士兵生活所需的了解,使得他成為名副其實的士兵之友。他總是溫文爾雅,樂觀向上,殷勤好客而不求回報,樂善好施而不知疲倦——這一切使得他擁有更崇高的名號:人類之友。
華盛頓·歐文
第一章
落基山脈中的故事
在最近的一部作品中,我們講述了有關約翰·雅各·阿斯托先生在哥倫比亞河或俄勒岡河河口建立美國皮毛業商業中心的宏偉計劃;也講述了1814年,阿斯托里亞地區因為落入英國人手中而導致計劃失敗一事;此外,我們還介紹了哥倫比亞河流域的貿易控制權如何落入了西北公司手中的情況;謴秃推街螅椒艞壛诉@一要塞,但仍然被西北公司占領著。阿斯特先生為了重新獲得對阿斯托里亞地區的控制權,申請得到一面美國國旗和一小支部隊的保護。然而不幸的是,懶散的美國政府忽視了他的請求。如果當初申請得到重視的話,兩國在解決爭端時,就有了主權這個公正而正確的立足點,但是由于美國政府這種慵懶的態度,這一地區的主權事實上完全落入英國的手中,給英美兩國政府帶來了很多麻煩和困難。下面我們將講述后續事件的一些背景,以幫助讀者了解我們將要講述的那個時段,為我們的敘述做個鋪墊。
因為美國政府的冷漠,阿斯托先生放棄了有關收復阿斯托里亞的所有想法,決定不再向落基山脈以外地區開拓;這樣一來,西北公司就自詡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了。可是,他們的安寧日子也沒有過多久。他們和老對手哈得遜灣公司之間的競爭又開始了,為此他們付出了驚人的代價,甚至造成了人員傷亡。結果,西北公司丟失了大多數貿易伙伴,幸存的伙伴于1821年改換門庭,加入了對手的陣營。從那時起,哈得遜灣公司開始壟斷與印第安人的貿易,從北到南,從太平洋海岸到落基山脈,這一大片地區。他們將商業中心由阿斯托里亞遷到了位于哥倫比亞河左岸的溫哥華堡,離河口大約60英里。他們建立了內陸貿易棧,派獵手們外出。
落基山脈形成了他們和美國之間的巨大屏障,狹窄的隘道、崎嶇的山谷以及河流沖刷形成的廣闊西部平原,對美國的獵手來說,全都很陌生。密蘇里公司的亨利先生是第一個踏足哥倫比亞河源頭的美國人,他在1808年所經歷的艱險以及維爾遜·P亨特、納姆塞·克魯克斯、羅伯特·斯圖亞圖等一些勇敢的阿斯托里亞人翻越落基山脈的不幸遭遇,曾在一段時期阻止了人們進一步的探險行動。能夠探尋密蘇里河、黃石河以及位于落基山脈以東河水的源頭,這已經讓美國的商人們感到心滿意足,他們不再想涉足冰雪覆蓋的群山。
在重新踏足落基山脈以西地區進行探險的人當中,有一個出身于密蘇里州的阿什利將軍,曾因勇氣和戰功而享譽西部。他與前面所提及的亨利先生一起,于1822年在黃石河沿岸建立了一個貿易棧。第二年,他們派遣了一隊意志堅定的獵手翻越山嶺,到達綠河或科羅拉多河沿岸,而在印第安人中,這條河往往被稱為希德基迪河。有了一就有二,后繼者接連不斷,終于在1825年,在落基山脈以西地區建立了立腳點和完備的捕獵體系。
這些早期的皮毛商們在探險活動中,歷經艱險,排除萬難,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勇氣和堅韌的個性,我們很難用語言描述。這些人必須翻越令人望而生畏的深山,穿越人跡罕至的貧瘠荒野,甚至偶爾還會遇到食人生番。他們對視線以外的區域一無所知,必須一邊走,一邊搜集信息。他們看到火山噴發形成的平原綿延數里,看見群山高聳入云,山上常年冰雪覆蓋,在陽光下熠熠放光,但是他們對關隘卻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如何通過。他們坐在簡陋的獨木舟上,壓根就不知道會漂向哪里,也不知道途中會碰上礁石、急流還是淺灘。與此同時,他們必須時刻警惕山里的印第安部落,這些土著歐文的原文使用savages(野人)一詞,反映他那個時代對印第安人的偏見和歧視,不符合當今時代的觀點,因此改譯為土著。——譯者注會在他們途經之地設下埋伏,或者夜襲他們的營地。所以,第一批進入這些地區的勇士,據說有五分之三死在了土著手中。
在這個蠻荒如戰場一般的大學校中,涌現出一批領袖人物,他們起初受雇于阿什利,后來則成為阿什利的伙伴。其中,我們將提到史密斯、菲茨帕德里克、布里杰、羅伯特·坎貝爾以及薩布利特,他們的探險經歷既充滿野趣,又不乏浪漫情調。從阿什利將軍開始,協會領導人幾經更迭。阿什利將軍得到了大量財富之后,賣掉了股份就退休了,繼任的是威廉·薩布利特上尉,他的名字在邊境故事中經常出現,是一個值得一提的人物。此人生于肯塔基的狩獵世家,其外公惠特利上校就曾和布恩一道,是西部的開拓者之一。他是與印第安人戰爭中的名將,曾殺死印第安武士“血地”。我們將會經常提到這位薩布利特,提到他在狩獵方面的成就。1830年,協會更名為落基山脈皮草公司,其中薩布利特和羅伯特·坎貝爾是核心人物。
公司的成功吸引了美國皮草公司的注意以及競爭效仿。協會創辦人阿斯特先生已經退休,納姆塞·克魯克斯先生接管了公司的事務,此人在蛇河地區名聲赫赫,如今依然擔任主席職務。兩個公司之間很快展開競爭,競爭主要圍繞與山地部落的貿易、尋找哥倫比亞河的源頭以及太平洋的其他干流。除了兩大公司之間常規競爭外,還時常發生一些零星事件,這些事件和一些較小的公司或冒險者或獵人有關,他們或是為自己打獵,或是臨時受雇于某家大公司。
結果,從俄羅斯人掌控的北部到加利福尼亞的西班牙人住地,落基山脈及其以西的地區每個地方都有獵手們和印第安貿易商的足跡。所以,在他們頻繁的遷徙過程中,沒有哪座山或是哪條路他們不知道,也沒有哪條無名小溪他們不曾涉足。
美國的皮毛公司在落基山脈以西并沒有建立貿易棧,因此,一切事務都是由定居伙伴管理,也就是這片荒野地區的定居者管理。這些定居伙伴并非偏居一地,而是和那些自己想控制其貿易的印第安部落或者自己雇用來進行貿易或捕獵的大隊人馬四處漂泊。同時,他們還派出小隊人馬,或是向他們自己稱的“旅團”,深入到這個地區的每個角落去從事捕獵活動。六七月份是打獵淡季,他們就在某個指定的地方召開會議,定居伙伴解決過去一年發生的事情,制訂來年的計劃。
各個旅團的獵手帶來一年的戰利品,從四面八方的獵場趕到這里;已經習慣了和公司進行交易的印第安人也來到這里;自由獵手們也來出售他們收集到的皮毛,或者尋找下一個狩獵季節的雇主。
由某些經驗老到的伙伴或官員負責,公司每年會從大西洋沿岸的貿易棧送來補給。集會上,定居伙伴依靠這些補給來使得下一年度的機器活動起來。
相互競爭的公司密切注意著對方,都想發現對手的計劃和舉動,所以彼此一年一度的集會都相隔不遠。激烈的競爭也存在于他們各自的補給隊之間。為了最先到達集會地點,大西洋沿岸的草剛剛發芽時,他們就出發了,想盡辦法翻越山脈。他們帶來誘人的咖啡、煙草、火藥、深紅色的布料、毯子、鮮亮的頭巾以及發光的小飾品。最先到達的公司最有可能交換到印第安人和自由獵手們所有的毛皮,并且雇用他們在下一個狩獵季度為自己服務。此外,最先到達的公司還能夠盡早地裝備、派遣自己的獵手,比競爭對手搶先一步,到達獵場。
在這種狩獵競爭過程中,出現了一種新型策略。之所以要不斷研究對方,既是為了先發制人、智取對手,也是為了取代對方給印第安部落留下好感,彼此熟悉,或是挫敗對手的計劃,將對手引向歧途。簡言之,研究對手的目的就是為了損人利己。
這種流動貿易影響了山區部落的生活習慣。他們發現捕獵河貍成為最有利可圖的一行,和白人的交易使他們看到了以前從不知曉的財富來源。槍支的引入使他們成為更加成功的狩獵者,但與此同時,他們也成了更加可怕的敵人。其中一些生性殘忍、不可救藥的好戰分子發現搶劫皮毛商是一筆有利可圖的大買賣,因此在崎嶇的山間隘道埋伏、襲擊獵手隊伍成為他們的樂事,就像在沙漠中偷襲大篷車隊的阿拉伯人一樣。曾經讓早期的探險者聞風喪膽的烏鴉部落和黑腳部落仍然惡習不改,繼續襲擊過往商隊,不過組織性更強了。他們了解獵手們的路線和經常打獵的地方,知道在哪里埋伏,曉得打獵季節在哪兒能找到他們,冬季在哪兒圍攻他們的營地。因此,獵手們的生活一直處于警戒的狀態,就是在睡覺的時候也得握著武器。
在這種情況下,新的獵手和商人群出現了。以前西北公司做皮毛生意,主要集中在湖與河,隊伍靠平底船和獨木舟代步。船夫占了商隊的大部分,甚至連那些“北方佬”,那些旱鴨子,也常常乘船往來于各地。
如今一個嶄新的人群已經出現,叫作“山地人”,也就是那些翻山越嶺、在茫;囊爸袕氖缕湮kU職業的商人和獵手。他們騎馬四處漂泊。和早期的商人和獵手相比,和那些過于自負的“北方佬”相比,馬背生活,所穿越地區的風貌,遼闊的平原和巍峨的群山,純凈而令人振奮的空氣,這一切使得這些“山地人”在肉體和精神上都似乎更具有活力,更靈活多變。一個騎馬的人當然和一個坐在獨木舟里的人不同。他們吃苦耐勞,能屈能伸,精力充沛,他們的思維和言談舉止靈活多變,他們不懼艱難險阻,充分享受現在,不擔憂未來。
甚至連山區的獵手和密蘇里河流域的獵手之間也有區別。密蘇里河流域的獵手大都是法國人后裔,生活在舒適的小木屋里,不會經受風吹日曬。此外,他們經常接到住地的供給,生活相對安逸,對上游的蠻荒環境大多不熟悉。結果他們這些人和“山地人”相比,就不夠堅毅,不夠獨立,也不夠勇敢。如果“山地人”在途中和這些獵手碰巧相遇,他就如同普通家禽公雞中的一只斗雞。習慣了生活在帳篷或是露天營地的“山地人”鄙視這種安逸舒適的生活,對小木屋里的環境感到局促不安。如果食物不夠,“山地人”會帶上槍,去森林里或是草原上打獵,生火飽餐一頓。有了馬和槍,“山地人”就可以獨自生活,無拘無束。下游要塞的長官也不允許“山地人”和普通人——也就是公司雇用的那些獵手——攪和在一起,而是認為他比那些人強悍。
博納維爾上尉說過,和西部的自由獵手們相比,世界上恐怕再沒有什么人能像他們那樣始終生活在緊張、危險和興奮之中,還能熱愛這樣的職業。任何困苦、艱險和貧窮都不能動搖獵手們追求事業的決心。有時他們對事業的熱情近乎瘋狂。哪怕最警惕、最殘忍的野蠻土著人擋路,哪怕懸崖峭壁、寒流阻礙行進,只要他們一看見河貍的蹤跡,他們就會忘記所有的威脅,不畏任何艱難。有時候你會看見他們背著網袋,在漂浮著冰塊的急流中奮力前行;有時候,你會看到他們背著網袋,攀緣令人望而生畏的峭壁。這樣的路馬不能走,也沒有白人走過,但是為了尋找同伴不曾知曉的泉水、湖泊和最愛的獵物,他們可以。這就是山地人,西部吃苦耐勞的獵手們。就像我們簡單勾勒的那樣,這就是那些叢林好漢的生活。這些人成分復雜,光怪陸離,如今正生機勃勃地生活在落基山脈地區。
在給讀者介紹了廣大內陸地區皮毛交易的一些真實情形以后,讀者們應該對山里的騎士精神有所了解,我們將不再延誤對博納維爾上尉一行人探險情況的描述,而是立即轉向西部危險叢生的平原。
第二章
探險啟動
1832年5月1日,博納維爾上尉離開了密蘇里河附近的奧塞治貿易棧。他帶了110人上路,其中大部分人在印第安部落地區待過,有一些還是經驗豐富的獵手。在奧塞治貿易棧以及西部荒野邊境的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人,他們隨時準備參加探險活動。
在廣大內陸地區,皮毛買賣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就是騾子和馱馬,但是博納維爾上尉用四輪貨車取而代之。雖然他們將經過無路的荒野,但是大部分路途是在沒有樹木覆蓋的廣闊平原上,因而貨車可以向任意方向奔馳。主要的困難在于草原上由河水和消融的積雪沖刷形成的大裂谷。通常到了這種地方就得在河岸挖出一條路,然后建橋以方便貨車通行。
博納維爾上尉認為通過這種方式運輸行李,可以節約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不必每天早晨將貨物裝上馬車,晚上再卸貨。這樣需要的馬匹數量就少了,馬兒走失或是受印第安人驚嚇而逃跑的幾率也就小了。而且,相對來說,保護四輪貨車更加容易,在廣闊的草原遭到襲擊時,車輛還能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屏障。20輛裝載著貨物、火藥和供給的四輪貨車排成兩隊,由1頭牛或是4匹騾子、4匹馬拉著前進。博納維爾上尉挑選了JR沃爾克和MS塞雷先生作為副頭領或中尉。沃爾克先生生于田納西州,高約6英尺,面色黝黑,身體強健,膽大而舉止溫柔。他在密蘇里的邊境的確生活過多年,是最早去圣達菲捕獵河貍的探險者之一,并且還曾被西班牙人擄去過。被釋放以后,他加入了西班牙人和蘇族印第安人對波尼族的戰爭,之后又回到密蘇里,先后擔任過郡治安官、商人和獵手,直到獲得博納維爾上尉的任命。
另一位首領塞雷同樣也去過圣達菲探險,歷經艱辛。他中等個頭,皮膚淺白,雖然只有25歲,但是被視作經驗老到的印第安商人。博納維爾上尉的偉大目標就是在夏季的炎熱和蒼蠅會使草原上的路途變得令人沮喪之前,在每年一度的皮毛買賣集會結束、人們趕去獵場之前,趕到落基山。
前面提及了兩個冤家對頭:美國皮草公司和落基山脈皮草公司,它們今年的幾個集會地點相隔不遠,位于皮埃爾洞——群山之中的一道深谷。那就是博納維爾上尉要去的地方。
尊敬的博納維爾上尉帶領著一隊強健的獵手和林中好漢,從廣袤的草原向著無邊的西部進發,此時他激動雀躍的心情簡直難以言表。這個城市里溫馴的市民,這個被文明嬌慣了的孩子,騎在馬背上,置身遼闊的荒野,心潮澎湃。對于一個想象力受到在邊境定居的念頭刺激、對莽莽荒野充滿浪漫情調的人來說,他會多么激動。
堅毅的同伴們也受到了感染。他們中有很多人已經感受過野蠻生活的自由自在,如今都期待著重溫過去歷險的情形。他們的打扮和裝備介于半文明與半野蠻之間。從他們的穿著、配備來看,他們很多人與其說像白種人,不如說更像印第安人,就連馬也裝扮得野性十足。探險家們的出發總是這樣歡快。他們像野蠻人那樣,吶喊呼號,開懷大笑,聲音響徹云霄。在經過邊境上零散的村落和零星的小屋子時,他們會模仿印第安人的吼叫,驚嚇當地居民,或者配合他們野蠻的外表,表演各種馬上功夫,以博得居民一笑。這些居民大都也參加過類似的探險活動,他們像對兄弟那樣歡迎這群人,以獵手們特有的熱情招待他們,臨別祝他們一路順風。
這里我們需要提一下的是兩種不同的獵手——美國獵手和法國獵手在個性和品質上的區別。后者是指加拿大或者路易斯安那州的法裔克里奧爾人,而前者是指美國西部肯塔基、田納西等州的獵手。法裔獵手通常是那些溫和、任性的人,必須討印第安老婆,擁有自己的小窩以及設施。他們快樂無憂,從不留心路標,凡事依賴頭領和伙伴,一旦獨自生活,就很容易感到困惑。
美國獵手則自力更生,在野外生存的本領無人能及。即使把他一個人丟在草原或是深山,他也絕不會茫然失措。他們不放過每一處路標,因此無論是在單調的草原上還是在迷宮似的山里,都能夠找到歸路。他們不懼艱難險阻,在困難面前從不低頭。從裝備上來看,克里奧爾和加拿大獵手往往喜歡較輕的獵槍,而美國人則總是步槍不離身,鄙視他稱之為“獵槍”的玩意兒。這些評價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商人提供的。他說:“我認為在智勇和謀略方面,一個美國獵手抵得上三個加拿大人。事實上,作為在荒野中討生活的人,無人可以和他們相比。”
除了剛剛提及的兩種獵手,博納維爾上尉還招募了一些特拉華州的印第安人,并對他們的打獵技術寄予了厚望。
5月6日,他們離開了最后一個邊境駐地,和安逸、文明的生活依依惜別。剛出發時高漲的士氣隨著遇到的困難爭奪而逐漸低落。他們發現每年的這個季節,冰冷的雨水都會浸透這里的草原,貨車深深地陷進泥沼,馬蹄通常也都陷到球節處。12日傍晚時候,他們到達了堪薩斯河,人疲馬乏?八_斯河大約只有300碼寬,從南面流入密蘇里河。夏末和秋季,幾乎隨處都可以涉水過河,但是要運送貨車和財物,仍然需要建造一個筏子。第二天,他們將一切準備就緒,到了傍晚時分,整個隊伍就到達了堪薩斯部落的都督府。這里由著名的探險家克拉克的同名弟弟克拉克將軍負責,他的哥哥曾和劉易斯一起首次踏入哥倫比亞河流域?死藢④娙缤@里的酋長,身邊的奴仆和翻譯成群,所有隨從人員都有溫暖舒適的住房和優良的農場。在這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是一個鐵匠,鐵匠在邊境地區是個不可或缺的人物?八_斯人和奧塞治人在長相、衣著和語言方面都很相似,他們在堪薩斯河流域種植玉米、獵捕野牛。上尉一行人到達時,他們正和內布拉斯加河或者普拉特河流域的波尼族交戰。
一隊貨車的出現在這群野蠻人中造成了不小的騷動,他們在車隊中間穿梭,仔細地檢查每件物品,問了無數問題。人們常常指責他們“冷漠”,此刻他們所表現出來的興奮和好奇讓這種指責不攻自破。
這里最吸引上尉的就是堪薩斯部落酋長“白羽毛”(我們很喜歡他那俠義的綽號),他們很快成了朋友!鞍子鹈弊≡诿绹铝顬樗ㄔ斓拇笫堇铮俏葑硬⒉皇前匆蟮哪菢咏ㄔ斓摹K耐獗砜瓷先ハ袷菍m殿,但是里面十分簡陋。所以透過這種公寓的外表莊重和內里家具的簡陋骯臟,勇士“白羽毛”展現給我們一種奇異的不和諧。
“白羽毛”非常喜歡上尉謙遜禮貌的態度,也喜歡收到的一兩件小禮物,于是他陪同上尉一行人走了一整天,在小溪邊的營地和上尉度過了一夜。上尉對安營過程的描述大致如下:20輛馬車排成四方形,每輛馬車之間間隔33英尺,中央建立一個食堂,生起火,幾個人圍著火做飯、吃喝、聊天、休息。馬群在方陣的中央,夜里派一個士兵看守。
描述馬時,上尉用了“Side Lined”這個詞,意思也就是說,馬同一邊的前腿和后腿被拴在一起,前后腿之間只留下18英寸的間距。這樣被捆起來以后,馬一開始并不適應,但是很快就習慣了這樣的束縛,可以緩慢地移動。這樣做的好處是馬不會走失,也不會在夜里被埋伏的印第安人驚跑。當把一匹腿沒被拴住的馬和一匹腿被拴住了的馬身系在一起時,后者就成了前者的樞軸,一旦受驚,前者就會圍著后者奔騰跳躍。我們正在描述的營地景象非常吸引人:無數的火堆邊圍坐著一群人,有的站,有的坐,有的躺,有的忙著做飯,有的在擦拭武器。陣陣笑聲說明歡樂的幽默和故事仍在繼續。營地中央的主帳篷前坐著兩位首領人物:博納維爾上尉和“白羽毛”。他們以軍人特有的方式交流。上尉很高興能夠有機會合乎禮儀地接待荒野上的一個紅種武士,款待大自然這個純樸的孩子。而“白羽毛”則端坐在自己的野牛袍上,棱角分明的面容和紅色的皮膚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講述部落以及自己和波尼部落戰斗的驚險故事。沒有誰比印第安勇士們更愿意講述冗長的戰爭故事了。
“白羽毛”的世仇還不僅僅限于紅種人,他和捕蜂人也曾發生過很多沖突,尤其是對捕蜂者這類人,他簡直恨之入骨。這些捕蜂人在先前的書中從未提及過,而且也是西部邊境特有的現象,所以有必要向讀者描述一二。
捕蜂人大都是生活在草原邊上的一些居民,他們體形瘦長,面容憔悴,住在綠色木材砌成的屋子里。由于生活在新土地上,他們的膚色仿佛發了高燒或是得了瘧疾似的。秋收過后,他們三五成群地開始準備捕蜂。他們帶上馬車、許多空木桶和步槍就出發了,在荒野里四處尋找,絲毫不顧美國政府所頒布的有關不得侵入印第安人領地的法令。
平坦的草原與沿河的森林里生活著無數的野蜂,它們把巢建在樹洞里,還把從草原花朵上采來的蜂蜜填進去。按照流行說法,這些蜂也和人一樣,是移民到西部的。熟知這里情況的一位印第安商人告訴我們,過去10年間,蜜蜂向西前進了100多英里。據說在密蘇里河流域,野生火雞和野蜂一起到了河的上游,不過人們并沒有發現它們。直到最近才在內布拉斯加或普拉特河附近發現野生火雞,開始捕殺。幾乎與此同時,野生火雞的旅伴野蜂也出現了。
盡管如此,這些捕蜂人將繞過樹木叢生的河床以及草原上的小片樹林,并且沿途在發現的蜂巢上做記號。這些記號一般都會得到路過的其他捕蜂人的尊重。當他們找到足夠裝滿木桶的蜂巢之后,他們就開始往回走,途中砍下標記過的樹,將蜂蜜和蠟裝上馬車,然后開開心心地回家。
可是印第安人碰巧也和白人一樣喜歡野生蜂蜜,而且很多都是近來才出現在這片土地上,所以這種天然奢侈品讓他們更加開心。結果,印第安人和捕蜂人之間爭斗不斷,帶著豐富戰利品的捕蜂人在歸途往往會遭到印第安人的伏擊,蜂蜜被搶走,馬具也被劈成碎片。他們只得聽天由命,奪路回家,慶幸只受到些皮肉之苦。
這些人就是“白羽毛”埋怨最多的掠奪者。他們主要是密蘇里西部的居民,是邊境上最著名的捕蜂人,最喜歡的捕蜂場地就在堪薩斯部落地區。不過,按照“白羽毛”的說法,他與掠奪者之間基本上是一報還一報:捕蜂人搶走他的甜食,他則讓捕蜂人吃苦頭。
這位勇敢的酋長由于和白人親近,所以多少也變得文明起來,懂得討價還價了。他賣給上尉一些玉米,要上尉支付現金,這讓上尉大感迷惑,不知該崇拜其天生勇敢的騎士精神,還是欽佩他后天獲得的生意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