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烈不顧一切逃了。妻子徐懷玉只得把三個孩子托付給瘸腿的弟弟照顧,并在好朋友蕭桂英的陪同下偷偷出門四處尋找他。林烈前腳剛到一處,徐懷玉后腳就追上來了,但是命運弄人,夫妻二人卻頻頻錯過,不得團圓。
《下弦月》講述了被時代洪流裹挾的人的悲劇命運與精神痛苦,歌頌了人與人之間守望相助、相濡以沫的真情。
小說語言看似輕描淡寫,卻具有摧枯拉朽之力,結構緊密又充滿張力,場景、人物、細節描寫以及心理活動很出色,敘事語言平實又充滿了隱喻,引而不發,讓人回味。尤其在敘述林烈的逃亡和供銷社歲月兩條線,文字感染力很強,暗含的信息量極大。讀之讓人有不寒而栗,“細思極恐”之感。結局充滿矛盾感與諷刺意味。
呂新,山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山西文學院專業一級創作員,中國當代先鋒小說代表作家之一。著有長篇小說《撫摸》《光線》《梅雨》《草青》《成為往事》等,中短篇小說《山中白馬》《夜晚的順序》《南方逸事》《葵花》《荒書》《中國屏風》等。中篇小說《白楊木的春天》獲中國作協第六屆“魯迅文學獎”。
第一章 冬日黃昏
第二章 兩個女人
第三章 上深澗,胡漢營
第四章 在淡黃的街景里排隊等候
第五章 去柳八灣,兼送老舅回家
第六章 亮在丘陵與山岡之間的煤油燈
第七章 童年的武器
第八章 除夕夜在醫院遇到朱槿
第九章 仿佛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后記 冬夜看到月亮,唯一的作用是能證明自己尚在人間
《下弦月》:
下午四點多,不過說不定也有可能已經五點多了,風小了一些,不再迷眼,北門外那一帶忽然出現了幾個小黑點。因為沒有表,還因為天一直陰著,連著好些天都是鐵青的、深灰的,小山和老舅兩個人都沒辦法得出一個準確的判斷,只能根據自己的經驗和眼睛去目測時間,覺得時間要不是四點多,那就一定是五點多,因為他們覺得三點肯定已經過了,可要說是六點呢,又好像有點早,那時間就一定停留在中間那一塊上,跑不出那個范圍去。在這件事情上,小山和老舅沒有爭論,看法是一樣的。以至于老舅對小山說:“真奇怪,咱倆竟然也有意見一致的時候。”小山說:“那是因為你這一回說對了。”
風很大的時候,什么也看不見,風里的土豎起來,變成一塊又一塊的黃布,風刮到哪里,那些層疊錯亂的黃布就在哪里就地展開,盡管每一幅都不厚,卻也足以把好多東西都遮擋在布的那一面。只有等風走遠以后才發現,灰藍色的遠方還在,近處的房子和樹木也在。
那幾個小黑點就是在風小了的時候出現的,在北門外灰蒙蒙的街上,很顯眼地露了出來,猛一看,一動不動,就像是被人用錘子釘在了那里。仔細再看,才看出它們其實始終是在活動著的,一拱一拱的,一直都在朝前走著。
老舅拄著拐杖,另一只縮在大衣袖子里的手扶著院子邊上的柵欄,居高臨下地看著遠處的灰蒙蒙的街道和幾乎看不見一個行人的城外的公路、原野,嘴一直合不上,兩道眉毛也全都不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上。柵欄不能倚靠,不結實,只是一個表面化的東西,若硬要倚靠,會連人帶柵欄一起掉下去。
“嗯,我看見了,好像是你媽她們回來了。”
小山正蹲在門前鼓搗一個廢舊的手電筒,唯一的目的是讓它能亮起來,只要能亮,那這個東西從此以后就屬于他本人了。可是已經好幾天了,無論怎么修理,它還是不亮,倒是他的手上先后留下了好幾處傷痕。聽見老舅這樣說,他直起腰,朝柵欄這邊跑過來,手里的那個舊電筒叮當亂響。他還沒有眼前這道柵欄高呢,往上蹦了幾下,跳起來也還是沒有看見什么。這以后,他就在老舅的身邊擠來擠去,老舅用一只手按住他的頭,對他說:“別瞎擠,掉下去咱們就都沒命了。”
可不是么,他們這個院子應該是全城最高的地方,從柵欄上往下看,先是從烈士陵園里延伸出來的一大片松樹和柏樹,然后是舊城墻留下的土嶺,再往下,才是正經的城里,密密匝匝的人家的房頂,來來往往的復雜的電線,旗桿,灰磚的塔。
“老舅,我媽在哪兒呢?”
“這會兒又看不見了,城關醫院凸出來的那一片房子把她們擋住了。”
“你才說是幾個小黑點,你是咋認出來的?”
“人都是那樣的,從遠處看,誰不是一個小黑點?就算是中央的人,從遠處看,那也是幾個小黑點呢。”
“啊呀!老舅,你很反動哩,你會出事哩。”
“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別總是老舅老舅的,把人都叫老了,我還沒結婚呢。”
“你是我媽的老兄弟,你不是老舅誰是?”
“你懂啥!我這個‘老’不是人們常說的那個老,我這個‘老’是小的意思,恰恰代表最小。”
“要是和我比,你還敢說你不老么?”
“誰和你比,你才活了幾年。”
“老舅老舅老舅——”
“真他媽討厭!有其父必有其子,和你那個爹一模一樣。”
小山在柵欄前蹦著跳著,大聲地說著,幾只麻雀眼看著他要蹦過來了,嗖嗖地都飛到了房頂上。房頂上面的黃泥煙囪靜悄悄的,一絲煙也沒有,看上去冰涼、冷清,一點兒也不像是一個日常能冒煙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