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一只知更鳥》講述了再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大蕭條時期美國南部的一個小鎮,三個孩子平靜的生活被兩樁冤案徹底打破。傳聞與事實,堅強與軟弱,正義與邪惡,忠誠與背叛,他們在痛苦與矛盾中艱難地撥開生活的重重迷霧,見證了人性的污穢與光輝,理解了真相的殘忍與無奈,也感受了人間的溫暖與真情。
成長總是個讓人煩惱的命題。成長有時會很緩慢,如小溪般唱著叮咚的歌曲趟過,有時卻如此突如其來,如暴雨般劈頭蓋臉……三個孩子因為小鎮上的幾樁冤案經歷了猝不及防的成長——痛苦與迷惑,悲傷與憤怒,也有溫情與感動。這是愛與真知的成長經典。
《殺死一只知更鳥》獲1961年普利策獎。
美國圖書館借閱率最高的書,英國青少年最喜愛的小說之一。
美國中學推薦課外讀物。
由小說改編的電影獲第25屆奧斯卡三項大獎。
美國電影協會評選的“100名銀幕英雄與惡人”中,派克主演的芬奇律師名列英雄第一位。
哈珀·李(1926— ),生于美國阿拉巴馬州, 曾被授予普利策小說獎及其他眾多文學獎項。她與杜魯門·卡坡蒂是幼年的鄰居和一生的朋友。《殺死一只知更鳥》是她唯一的長篇小說,據說是以卡坡蒂為原型之一創作的,現已成為公認的美國文學經典。此后,她一直隱居在家鄉亞拉巴馬的小鎮上,拒絕各種采訪,過著平靜的生活。有人問她為什么不在盛名之下接著寫作,她回答:“有過這樣一次,還有什么可寫的?”
第一部
第一章
我哥哥杰姆快十三歲時,胳膊肘嚴重骨折。等到痊愈,他再也不能玩橄欖球的恐懼也消失了,便很少意識到自己的傷殘。他的左臂比右臂短了些;當他站立或行走時,他那只手的手背與身體便擺成了直角,拇指和大腿平行。他對此毫不在意,只要他還能傳球,開球。
又過了幾年,等兩人能夠回首往事時,我們有時會談論導致他受傷的那些事件。我堅持認為,是尤厄爾家的人引發了這一切,可比我大四歲的杰姆卻說,事情起頭在那很久以前。他說是從迪兒來到的那個夏天,當迪兒最先慫恿我們引誘怪人拉德利出來時,整個事件就開始了。
我說他要是這樣長遠去看,實際上是從安德魯?杰克遜開始的。如果當年杰克遜將軍沒有把克里克人趕過河,西蒙?芬奇永遠也不可能劃著小船北上亞拉巴馬;如果他沒來,那我們又會在哪里呢?我們現在太大了,不能再用拳頭解決爭端,于是就去問阿蒂克斯。我們的父親說,我倆都對。
作為南方人,你就得為家族中那些名不見經傳的祖先承擔恥辱,因為在黑斯廷斯大戰。中,他們兩邊都不是。我們擁有的只是西蒙?芬奇,一個來自康沃爾郡。兼做皮貨生意的江湖郎中,只有吝嗇能戰勝他的虔誠。在英格蘭,西蒙看不下去那些自稱循道宗。的教徒被他們更為開放的教友們迫害,因為西蒙也自稱循道宗,他便想方設法渡過大西洋,來到了費城,從那兒再去牙買加,然后又到了莫比爾,最后北上來到了圣斯蒂芬斯。牢記著約翰?韋斯利。關于買賣的各種清規戒律,西蒙靠行醫賣藥發了財。可是從事這個職業的過程中他并不快樂,因為要遏制那些他知道是違背上帝榮光的欲望,像穿戴金銀華服什么的。于是西蒙就忘掉了他導師關于嚴禁擁有“人牛”。的戒律,買了三個奴隸,并在他們的協助下,在距圣斯蒂芬斯約四十英里的亞拉巴馬河岸邊建立了自己的家園。他只回過一次圣斯蒂芬斯,娶回來一個妻子,并和她共同繁衍了一個以女兒為主的家族。西蒙活到很大歲數,死的時候非常富有。
家族的傳統是男人們都留守在莊園——芬奇園里,靠棉花為生。那時候這個地方自給自足:雖然相對于周圍的莊園要簡樸一些,但芬奇園里生產一切生活必需品,冰塊、面粉和衣料除外,這些靠從莫比爾來的河船提供。
西蒙若在世,盡管會狂暴和憤怒,但對南北戰亂也只能望洋興嘆吧。這場戰爭把他的后代掠奪一空,只剩下了土地。靠土地生活的傳統一直保持到二十世紀,直到我父親阿蒂克斯?芬奇跑到蒙哥馬利去讀法律,他的弟弟到波士頓去學藥學為止。他們的姐妹亞歷山德拉是留守芬奇家園的人:她嫁了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那人大部分時間都躺在河邊的吊床上,惦記著他布下的串鉤上是不是已經掛滿了魚。
我父親取得律師資格后,便返回梅科姆鎮開業。梅科姆鎮在芬奇園以東約二十英里,是梅科姆縣政府所在地。阿蒂克斯的辦公室在縣政府樓里,里面只有一個衣帽架,一只痰盂,一張棋盤,和一本很少被翻動過的亞拉巴馬州的法典。他最早的訴訟委托人,是梅科姆縣監獄里最后兩個被吊死的人。阿蒂克斯曾極力勸說他們接受州政府的恩典,承認二級謀殺的罪名,以免去一死。可惜他們是啥弗福特家的人;在梅科姆縣,這個姓氏和公驢是同義詞。哈弗福特兄弟據說是因為被無故扣押了一匹母馬,便打死了梅科姆縣的頭號鐵匠,而且居然是當著三個證人的面打死的。他們事后一口咬定是那“婊子養的”先來找碴兒,自己完全有理由自衛,所以堅持要對一級謀殺指控提出無罪告訴。阿蒂克斯幫不了他的委托人什么忙,只好在他們上路的時候陪在現場。這件事也許就成了我父親后來對刑事訴訟非常厭惡的根源。
在梅科姆鎮的頭五年里,阿蒂克斯的生活極為節儉;此后的幾年里,他便用自己掙的錢去資助弟弟的學業。約翰?黑爾?芬奇比我父親小十歲,在棉花開始不值錢的時候選擇去學藥學;不過,等到幫助杰克叔叔自立之后,阿蒂克斯從他的法律業務中獲得的收入還是很不錯的。他喜歡梅科姆,他是土生土長的梅科姆縣人;他熟悉這里的人們,人們也熟悉他,因為西蒙?芬奇的勤勉,阿蒂克斯幾乎和鎮上每個家庭都有著血緣或姻親關系。
梅科姆是個老鎮,不過在我最初的記憶里,它是個死氣沉沉的老鎮。下雨天街道便成了紅泥灘國;野草長在人行道上,廣場中央的縣政府樓搖搖欲墜。不知為什么,那時候的天氣好像更熱些:黑狗在夏日里煎熬著;廣場上悶熱的橡樹蔭下,套在大車上的瘦骨嶙峋的騾子在驅趕蒼蠅。男人們挺括的衣領不到上午九點鐘就耷拉下來。女士們中午洗一次澡,下午三點鐘睡完午覺又洗一次,等到夜幕降臨時,她們個個汗濕甜膩,像撒了一層痱子粉當糖霜的軟蛋糕。
那時候的人們行動遲緩。他們慢悠悠地穿過廣場,在周圍的店鋪里晃進晃出,在隨便什么事情上消磨時光。那時候一天二十四小時,可是好像更長些。不需要急著趕路,因為沒有地方可去,沒有東西可買,而且也沒有錢去買,梅科姆縣之外也沒有什么可看的。對某些人來說,那是個盲目樂觀的時代:梅科姆縣的人們剛剛被告知,除了恐懼本身沒有什么可恐懼的。
我們住在鎮里居民區的主街上一一阿蒂克斯、杰姆和我,加上做飯的卡波妮。我和杰姆都覺得我們的父親很讓人滿意:他陪我們玩,給我們讀書,對待我們隨和又公正。
卡波妮卻完全是另一回事。她骨節突出;她近視眼;她斜視;她的手掌像床板一樣寬,卻有床板的兩倍那么硬。她老是命令我離開廚房,明明知道杰姆比我大,卻責問我為什么不能像他那樣懂事,又總是在我還不想回家的時候叫我回去。我們之間的戰爭沒完沒了,而且總是一邊倒。卡波妮老贏,主要是因為阿蒂克斯老站在她那邊。她從杰姆出生時就和我們在一起了,我剛記事就感受到了她的專橫。
我們的母親在我兩歲時死了,所以我從來也沒有感覺到失去過她。她來自蒙哥馬利的格雷厄姆家族,阿蒂克斯第一次當選州立法委員時遇見了她。他那時已到中年,她比他小十五歲。杰姆是他們結婚第一年的產物;四年之后我出生了,又過了兩年,我們的母親忽然心臟病發作去世了。人們說這是她家族的遺傳。我并不想念她,但我覺得杰姆很想她。他很清楚地記得她。有時正玩著游戲,他會長嘆一聲,隨后就走開,一個人到車庫后面去了。每當他這樣子的時候,我就知道最好不要去打擾他。
在我要滿六歲杰姆快十歲那年,我們的夏日活動范圍(卡波妮的喊聲能聽見的距離)是向北過兩家到杜博斯太太的房子,向南數三戶到拉德利家的地盤。我們從來沒敢跨越過這個界線。拉德利家蹲著一個怪人,關于他的一點點描述,都足以讓我們一連規矩好幾天的;杜博斯太太則是個十足的惡魔。
就是在那個夏天,迪兒來到了我們中間。
有天早上,我們在后院剛要開始當天的游戲,忽然聽見隔壁雷切爾?哈弗福特小姐家的芥菜畦里有響動。我們走到鐵絲籬笆邊,看是不是只小狗崽——因為雷切爾家的小獵犬快要生了,結果卻發現有個人正坐在那里看著我們。他坐在那兒,比芥菜高不了多少。我們也盯著他,直到他先開口招呼:
“嘿。”
“嘿,你。”杰姆和氣地回答。
“我是查爾斯?貝克?哈里斯,”他說,“我能讀書了。”
“那又怎樣?”我說。
“我以為你們想知道我能讀書了。你有什么需要讀的,我可以幫忙……”
“你多大了?”杰姆問,“四歲半?”
“馬上就七歲了。”
“咳,怪不得。”杰姆說,拇指向我挑了一下。“那邊的斯庫特從生下來就會讀,她還沒上學呢。快七歲了,你看起來可真夠小不點兒的。”
“我個子小,可是年歲大。”他說。
杰姆撩開額發仔細看了看。“你干嗎不過來玩,查爾斯?貝克?哈里斯?”他說,“我的天,這什么名字!”
芬奇。”
杰姆皺了皺眉頭。“我長得足夠撐得起我的名字。”他說,“你的名字比你還要長。我敢說要長一英尺。”
“人們都管我叫迪兒。”迪兒說著,從籬笆下費力鉆了過來。
“從上面跨過來比從底下鉆過來省事兒。”我說,“你從哪兒來?”
迪兒從密西西比的默里迪恩來,到這里來和他的姨媽雷切爾小姐過暑假,今后每個夏天他都會在梅科姆度過。他家原來也是梅科姆縣人,他媽媽在默里迪恩給一個攝影師干活,曾經把他的照片送去參加過一個“美麗兒童”比賽,還贏了五元錢。她把這些錢都給了迪兒,迪兒拿它去看了二十場電影。
“我們這兒沒有電影,除了有時候縣政府樓里會放一些關于耶穌的片子。”杰姆說,“你看過什么好片子?”
迪兒看過《德拉庫拉》,這一顯擺頓時讓杰姆對他刮目相看。“給我們講講吧。”他說。
迪兒是個新鮮人物。他穿著藍色亞麻短褲,扣子一直扣到襯衫上;他的頭發雪白,像小鴨子的絨毛一樣豎在腦袋上;他比我大一歲,卻比我矮一頭。當他給我們講述這個古老的故事時,他的藍眼睛變得深邃明亮;他的笑聲短促而快活;他還老是習慣性地揪著前額中間的一撮旋毛。
當迪兒最后講到德拉庫拉化為煙塵時,杰姆說電影聽起來比書還好,這時我問迪兒他的父親在哪兒:“你一點兒都沒提到他。”
“我還一個沒有呢。”
“他死了嗎?”
“沒……”
“如果他沒死,你就有一個,不是嗎?”
迪兒臉紅了,杰姆叫我住嘴,這表明迪兒已經通過審查并被接受了。此后的夏日便在令人滿意的例行活動中度過。這些令人滿意的例行活動包括:整修建在后院那兩棵雙生大楝樹上的樹屋,打鬧一會兒,之后把我們根據奧利弗?奧普蒂克、維克托?阿普爾頓和埃德加?賴斯?伯勒斯小說改編的劇本全部上演一遍。就這最后一項,我們有迪兒真是幸運。他扮演那些原來都扔給我的角色——像《人猿泰山》中的猿猴,《羅弗小子》中的克拉布特里先生,以及《快捷湯姆》中的戴蒙先生。我們由此知道了迪兒是個袖珍墨林,他腦子里裝滿了各種古怪的計劃、奇妙的渴望和有趣的幻想。
可是到了八月底,我們的劇目因為不斷重復上演,變得平淡無味了。就是在這時候,迪兒給我們出了個主意:引誘怪人拉德利出來。
拉德利家迷住了迪兒。我們的警告和解釋毫無作用,它就像月亮吸引海水一樣吸引住了迪兒,不過只是把他吸到拐角的路燈柱子那兒,離拉德利家的院門還有一段安全距離。他會站在那里,抱著那根粗柱子,凝視著,向往著。
拉德利家在我家過去那邊一個急轉彎的拐角上。向南走,就正對著它的前廊;人行道從這兒拐彎,繞著房子延伸到另一側去了。房子低矮,以前是白色的,并有著深深的前廊和綠色的百葉窗,不過現在早已晦暗,變成了深藍灰色。房子四周有院子圍繞。被雨水侵蝕的木瓦耷拉在前廊上的房檐外;幾棵橡樹遮蔽了陽光。一些殘留的尖樁柵欄東倒西歪地護衛著前院——這個被叫“掃院”。的地方卻從來沒被清掃過——強生草和兔煙草長得非常茂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