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以外》共收錄林徽因經典美文多篇,有《悼志摩》、《窗子以外》、《蛛絲和梅花》等。林徽因的散文個性鮮明,風格獨具。她的散文既有西方隨筆的自由散漫,又有中國傳統作文的嚴謹圓潤。該作品的語言典雅、理智、婉麗,在中國現代文學中有著獨特的審美價值。
林徽因(1904~1955),原名徽音,福建閩縣(今福州)人,中國*名的建筑學家、作家和詩人,被胡適譽為“中國一代才女”。她和梁思成是用現代科學方法研究中國古代建筑的開拓者,并在該領域取得了巨大的學術成就。在文學方面,她才華出眾,著作包括散文、詩歌、小說、劇本、譯文和書信等多種形式,代表作有《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蓮燈》《九十九度中》《窘》《窗子以外》等。
《窗子以外》:
悼志摩 十一月十九日我們的好朋友,許多人都愛戴的新詩人,徐志摩突兀地、不可信地、慘酷地,在飛機上遇險而死去。這消息在二十日的早上像一根針刺猛觸到許多朋友的心上,頓使那一早的天墨一般的昏黑,哀慟的咽哽鎖住每一個人的嗓子。
志摩……死……誰曾將這兩個句子聯在一處想過!他是那樣活潑的一個人,那樣剛剛站在壯年的上的一個人。朋友們常常驚訝他的活動,他那像小孩般的精神和認真,誰又會想到他死? 突然地,他闖出我們這共同的世界,沉入永遠的靜寂,不給我們一點預告,一點準備,或是一個后希望的余地。這種幾乎近于忍心的決絕,那一天不知震麻了多少朋友的心?現在那不能否認的事實,仍然無情地擋住我們前面。任憑我們多苦楚地哀悼他的慘死,多迫切地希冀能夠仍然接觸到他原來的音容,事實是不會為體貼我們這悲念而有些須更改;而他也再不會為不忍我們這傷悼而有些須活動的可能!這難堪的永遠靜寂和消沉便是死的殘酷處。
我們不迷信地、沒有宗教地望著這死的幃幕,更是絲毫沒有把握。張開口我們不會呼吁,閉上眼不會人夢,徘徊在理智和情感的邊沿,我們不能預期后會,對這死,我們只是永遠發怔,吞咽枯澀的淚,待時間來剝削這哀慟的尖銳,痂結我們每次悲悼的創傷。
那一天下午初得到消息的許多朋友不是全跑到胡適之先生家里么?但是除卻拭淚相對,默然圍坐外,誰也沒有主意,誰也不知有什么話說,對這死! 誰也沒有主意,誰也沒有話說!事實不容我們安插任何的希望,情感不容我們不傷悼這突兀的不幸,理智又不容我們有超自然的幻想!默然相對,默然圍坐……而志摩則仍是死去沒有回頭,沒有音信,永遠地不會回頭,永遠地不會再有音訊。
我們中間沒有信命運之說的,但是對著這不測的人生,誰不感到驚異,對著那許多事實的痕跡又如何不感到人力的脆弱,智慧的有限。世事盡有定數?世事盡是偶然?對這永遠的疑問我們什么時候能有完全的把握? 在我們前邊展開的只是一堆堅質的事實: “是的,他十九晨有電報來給我…… “十九早晨,是的!說下午三點準到南苑,派車接…… “電報是九時從南京飛機場發出的…… “剛是他開始飛行以后所發…… “派車接去了,等到四點半……說飛機沒有到…… “沒有到……航空公司說濟南有霧……很大……”只是一個鐘頭的差別;下午三時到南苑,濟南有霧!誰相信就是這一個鐘頭中便可以有這么不同事實的發生,志摩,我的朋友! 他離平的前一晚我仍見到,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他次晨南旅的飛機改期過三次,他曾說如果再改下去,他便不走了的。我和他同由一個茶會出來,在總布胡同口分手。在這茶會里我們請的是為太平洋會議來的一個柏雷博士,因為他是志摩生平愛慕的女作家曼殊斐兒的姊丈,志摩十分地殷勤,希望可以再從柏雷口中得些關于曼殊斐兒早年的影子,只因限于時間,我們茶后匆匆地便散了。晚上我有約會出去了,回來時很晚,聽差說他又來過,適遇我們夫婦剛走,他自己坐了一會兒,喝了一壺茶,在桌上寫了些字便走了。我到桌上一看:—— “定明早六時飛行,此去存亡不卜……”我怔住了,心中一陣不痛快,卻忙給他一個電話。
“你放心,”他說,“很穩當的,我還要留著生命看更的事跡呢,哪能便死?……” 話雖是這樣說,他卻是已經死了整兩周了! 凡是志摩的朋友,我相信全懂得,死去他這樣一個朋友是怎么一回事! 現在這事實一天比一天更結實,更固定,更不容否認。志摩是死了,這個簡單慘酷的實際早又添上時間的色彩,一周,兩周,一直地增長下去…… 我不該在這里語無倫次地盡管呻吟我們做朋友的悲哀情緒。歸根說,讀者抱著我們文字看,也就是像志摩的請柏雷一樣,要從我們口里再聽到關于志摩的一些事。這個我明白,只怕我不能使你們滿意,因為關于他的事,動聽的,使青年人知道這里有個不可多得的人格存在的,實在太多,決不是幾千字可以表達得完。誰也得承認像他這樣的一個人世間便不輕易有幾個的,無論在中國或是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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