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爾丁自稱是樂觀的悲觀主義者,他此生都在探討“人性之惡”,同時也在思考“罪惡的救贖”。他的作品就像是一部部可以撼動靈魂的人性寓言,《繼承者》亦是如此:春季來臨,一小群原始尼安德特人像往年一樣返回他們熟悉的棲息地。但是這一年,發生了詭異的事情——神秘莫測的聲響和氣味,難以解釋的暴力行徑,還有那些藏在樹葉之后、若隱若現、無法想象的生物。這些尼安德特人,他們生死難料,他們的世界懸而未決。故事透過他們的眼睛探查了一個新的種族——我們自身,智人——的出現,以及伴隨著其支配地位的不斷加強,對古老種族帶來的滅頂之災。戈爾丁用平淡、冷漠、拙樸的語言描述出世間最凝重的殘忍與苦痛,人類文明的進步竟要付出如此冷酷血腥、道德墮落的代價,作為繼承者的我們,是否明白我們繼承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又有什么比這更值得我們去思考和反省?這部小說或許比《蠅王》更宏大深刻,戈爾丁將它視為他本人最成功之作。
諾貝爾文學獎、布克獎得主、英國當代**秀文學大師之一戈爾丁繼《蠅王》后又一偉大之作。 或許比《蠅王》更宏大深刻,戈爾丁將它視為他本人成功之作。 探討“人性之惡”與“罪惡的救贖”的人性寓言,揭示人類文明進程中的殘酷代價
終于,鹿肉吃完了。他用雙手洗了洗臉,用荊棘條上的一個尖刺剔了剔牙。他又想起了哈,還有突巖和老嫗,于是,他迅速地站起身。他又開始自覺地使用他的鼻子,他向兩邊蜷伏下身子,嗅聞著巖石。氣味很復雜,他的鼻子似乎不太靈光了。他知道為什么會那樣,于是他趴低身子,垂下腦袋,直到感覺水已經到了嘴邊。他喝了水,又清理了嘴巴。他重新攀了回去,蜷伏在一塊磨損了的巖石上。雨水已經使它變得光滑,但是角落里的近道,無數次地被人走過,已經磨損了不少。他在瀑布怪獸般的吼叫中站立了一會兒,把注意力都放在鼻子上。氣味是在空間和時間里的布局。就在此地,他肩膀邊上,是昨天妮爾手放在這巖石上的新鮮氣味。在其之下,一組氣味相伴在一起,有人們昨天經過這里時留下的氣味,有汗水和乳汁的氣味,還有痛苦著的馬爾所發出的酸臭味。洛克辨識著這些氣味,把它們一一排除,然后,他停留在哈最后發出的氣味上。每一種氣味都伴隨著一個畫面,比記憶更栩栩如生,是一種活生生的但有所保留的存在,就這樣哈又重新活了過來。他把哈的圖像安放在他的大腦里,意圖讓它保留在那兒,那樣他就不會忘記了。
他屈膝站立著,手里緊握著他的荊棘條。然后,他慢慢地舉起了它,用兩只手抓著。手關節都發白了,他隨后警惕地向后面退了一步。這里還有其他某種東西。當把所有人都放在一起考慮的時候,就覺察不到這種東西,但是把大家都辨別出、排除后,它依然存在著,一種沒有畫面的氣味。既然他注意到了,它便在角落邊變得濃烈起來。有人曾經站在這兒,他的手放在巖石上,身子前傾,目光盯著階地的周圍還有突巖。無須思索,洛克明白了妮爾臉上那種漠然的驚詫。他開始沿著懸崖向前移動,一開始慢慢地,接著奔跑起來,雙腳如飛踏過巖石表面。他一邊跑,腦子里一邊閃過一組混亂的畫面:一會兒是妮爾,困惑不解、驚恐萬分,一會兒是那另一個人,一會兒是哈趕了過來,飛速移動著。
洛克轉過身,向回跑去。在哈莫名其妙摔落下去的平臺上,他的氣味斷絕了,就好像懸崖在此處結束。
洛克身子往外探,向下面看去。他可以看到那些野尾草在河水的光輝里搖曳著。他感到哀鳴的聲音即將沖出他的喉嚨,于是他抬手捂住了嘴。野尾草繼續搖曳著,河水沿著小島那黑色的島岸卷起一層扭曲了的銀色波濤。他的腦海里涌入一個畫面:哈在水中掙扎著,被水流沖向大海。洛克開始沿著那塊巖石追尋,循著哈和那另一個人的氣味,來到下面的樹林。他走過灌木叢,就是在那里哈曾經為莉庫找到了野莓,枯萎了的野莓,而他依然在那兒,被灌木叢纏住了。他的手掌曾經拉拽著那些樹枝,讓野莓落下來。他活在洛克的腦海里,但是只能追溯,在時光中流向了他們從海邊的春季返回。洛克跳下巖石間的斜坡,來到樹下。月光在河水上十分明亮地閃爍著,而在這里它被高而無聲的樹丫阻斷了。樹干制造出一塊塊巨大的黑暗,洛克穿梭于其中,月亮在他身上灑下一網亮色。在這兒,哈待過,激動過。從這兒,哈去往了河邊。那兒,在那被遺棄的木堆邊上有一塊地,妮爾曾經耐心地等待在那里,她的雙腳踩出了印跡,在一片斑駁的光影里,那些印跡現在已經變得黝黑。在這里,她跟隨著哈,困惑過,焦慮過。交雜在一起的兩條蹤跡朝著懸崖的巖石延伸上去。
洛克記起了河里的哈。他開始跑了起來,身子盡量地靠近著河岸。他來到那棵死樹所在的開闊地上,然后向下方的水面跑去。灌木長出水面,又垂下來。沿河的樹枝梳理著夜色中的月光,河水清晰可見。洛克開始大叫起來:
“哈!你在哪里?”
河水沒有回答。洛克再次呼喊,然后等著,哈的畫面漸漸模糊,最終消失不見了。他明白,哈已經走了。這時候,從小島上傳來一聲叫喊。洛克跟著大叫起來,并開始上蹦下跳。但是,很快,他就感到這其中并沒有哈的叫喊聲。這是一個不同的聲音;不是他們大家的聲音。這是其他人的聲音。突然,他激動起來。他應該見一見這個他鼻嗅耳聞的人,這一點重要得令人抓狂。他在開闊地里一邊毫無目的地轉著圈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叫著。這時候,從那潮濕地的方向傳來其他人的味道,于是,他循著它離開了河邊,朝著斜坡,往山上走去。他緊跟著它,它行蹤曲折,在月光下忽隱忽現。那味道蜿蜒著離開了樹木之下的河水,來到雜亂無章的巖石上和灌木叢里。這里,有潛在的危險,或許有大貓或者狼,甚至有大狐貍,它們就像洛克一樣渾身都是紅色的,開春后的轆轆饑腸使它們變得兇殘。但是,其他人的蹤跡非常簡單,甚至都沒有和一只動物的蹤跡交叉在一起。它避開了通往突巖的那條路,寧愿選擇走小溝底部,而不是邊上陡峭一些的巖石。那個其他人不時地停下腳步,停的時間長得無法測算,然后他的雙腳轉了回去。一旦道路平滑而陡峭,那個其他人就向后倒退,退的步數比一只手上的手指還要多。他然后又再次轉過身,開始沿著小溝向上飛奔,他的雙腳把泥土踢起,或者說,在它們落下的地方泥土被帶翻。他再次停下,爬上小溝的側邊,在開口處躺了一會兒。洛克的腦子里建立起了那個人的畫面,不是通過理性推導,而是所到之處,那氣味都對他說——做這件事!就像一只大貓能在他腦子里喚起一個貓式鬼鬼祟祟的隱匿和貓式咆哮;就像馬爾步履蹣跚上斜坡的景象會讓大家模仿,所以現在的氣味讓洛克進入了那個走在他前面的人的身體里。他漸漸開始了解那個其他人,雖然他并不理解他究竟是為何能夠了解的。洛克-其他人蹲在瀑布邊,凝視著對面大山上的巖石。他身體前沖,飛奔起來,雙腿和后背都是彎曲的。他飛身投進一塊巖石的陰影里,咆哮著,等待著。他謹慎地向前移動,俯下身子,雙手和膝蓋著地,向前緩緩爬行,目光越過瀑布的邊緣,看著那流淌著河水的隘口。
他看著下面的突巖。它上方的巖石往外突出,所以里面的人們他一個也看不到;不過巖石下面那紅潤的光線向外灑出了一個半圓,在階地上舞動著,并向前延伸,漸漸變淡,直至和月色相融。一陣輕煙裊裊直上,穿過隘口,飄散無蹤。洛克-其他人順著巖架一點一點往下爬,接近突巖時,爬得更慢了,幾乎把身子都平貼在了巖石上。他蹭著身子前行,然后探出頭,向下看去。霎時間,火堆噴出的火舌讓他一陣暈眩;他現在又是洛克了,在家里同大家在一起,而那個其他人不見了。洛克待在他趴著的地方,漠然地看著土地和石頭,以及那穩妥舒適的階地。琺就在他的下方說著話。說的是一些奇怪的話語,他聽得毫無頭緒。琺現身了,懷里抱著一捆東西,沿著階地快步地向下走到一條路上,洛克暈頭轉向,隱約著覺得那條路是通往冰姬們的。老嫗走了出來,目光追隨著她,然后轉過身,走到巖石下面去了。洛克聽到木頭噼啪作響,點點火星像一陣雨似的從他面前飄過。階地上,火光鋪得更寬廣了,并且舞動起來。
洛克向后坐了起來,然后慢慢起身。他腦子里空空如也。他沒有畫面。琺已經離開了平整的巖石和土地,開始向上攀爬。老嫗走出突巖,奔向河邊,回來時雙手捧著水。她離得如此之近,洛克甚至可以看到從她指間漏下的水滴,以及在她雙眼里閃爍著的兩團一模一樣的火焰。她從巖石下面通過,他知道她沒有看到他。就在那個瞬間,洛克驚恐萬分,因為她沒有看到他。老嫗知道的事非常之多,然而,她卻沒有看到他。他已經被割離出去,不再是大家中的一員了,仿佛他同那個其他人的交流已經改變了他,因而他與他們不再相同,他們看不到他了。他沒法用語言來明確地表達這些想法,但是他感到他的與眾不同和不可見性就如同一陣從他肌膚上吹拂而過的冷風。那個其他人已經用力地拉了拉把他和琺、馬爾還有莉庫,以及另外的人們捆綁在一起的紐帶。這些紐帶不是生命的裝飾物,而是生命的實質。如果它們斷裂了,一個人就會死去。就在那一剎那,他饑渴地盼望著大家的目光可以捕捉到他,認出他來。他轉身沿著巖架向突巖往下爬,但是其他人的氣味又出現了。它不再邪惡地霸占洛克,它的陌生和力量吸引著他。他循著這氣味——它散布在階地之上的巖架上——直到它通向了階地被水淹沒的地方,在那里,通向冰姬們的道路就在他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