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2041年
月球216
睡覺時間
如果我沒有犯錯—把《星球大戰》給外星生命看,我就不會在太空廁所里和巴頓·蕭伯格大戰一場。
從另一方面看,與外星人做朋友比我想象的要困難得多,這帶來了層出不窮的問題。首先,我要解釋的事情是沒完沒了。
對贊·佩爾佛尼克而言,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陌生和不尋常的,她想知道我做的每件事的理由。但事實是,我們人類所做的事情背后多半沒有太多理由。
比如說,在某人打噴嚏后對他講“保佑你”。
有一天,贊無意中聽到我這么說,后來她問我為什么。
我不得不在回答前想了一會兒,然后坦白說:“我不知道,我們人類就是這么做的,應該是為了顯得有禮貌吧。”
“就像你們用餐巾把蹭到臉上的食物擦掉那樣?”
“差不多。”
“‘保佑你’是什么意思?”
“嗯……我想應該是希望有好事發生在那個人身上。”
“所以每次有人不由自主地把鼻涕從鼻子里噴出來,你們人類就會告訴他,你們希望有好事發生在他的身上?”
“呃……是的。”
“你們會為其他不由自主的行為說‘保佑你’?比如有人打嗝?”
“不會。”
“或者放屁?”
“不會。”
“為什么?”
“我想這是因為我們覺得放屁是粗魯的行為。”
“但是它也被作有趣的行為?”
“不是每個人都這么認為。”
“你妹妹似乎覺得這很有趣。”
“她才六歲。”
“你爸爸也這么覺得,他不是六歲。”
“說得好。”
“所以為什么有的人覺得不由自主地排出直腸中的有害氣體很有趣,而有的人卻覺得很粗魯呢?”
“我不知道。”
“你覺得這是不是跟聲音有關?”
我們就這樣討論了二十分鐘。贊不停地讓我解釋所有的事,從一坐下就發出放屁聲音的坐墊到拔手指,直到我精神崩潰。因此我一有機會就給贊看電影。電影讓我的生活輕松多了,我用它們來幫我解釋從恐龍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再到職業體育的每一件事。
我知道跟外星人說這些東西讓我聽上去像個瘋子,就好像一個精神病人戴著錫紙帽子,滿口胡言、跌跌撞撞地穿過街道。
但我沒瘋。我的名字叫達希爾·吉布森,我是一個完全正常、碰巧住在月球上的十二歲男孩。你可能聽說過我,因為我們是第一批在地球以外的自然天體居住的家庭。我們所有人都很有名,地球上有相多關于我們的報道,你或許以為通過報道可以了解關于我們的一切。
但并非如此。你只知道那些政府想讓你知道的東西,而且很多信息都是假的。比如,你會了解到阿爾法月球基地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贊不絕口的地方,或者我們在這里和睦相處、生活愉快……這些都是一大堆冒著熱氣的廢話。
另外還有些我們不愿意透露的東西,比如與來自博斯科星球的外星人保持接觸。
贊的星球并不叫博斯科,但我無法讀出它的真名。贊用她的母語說出它的名字時,聽上去就像一海豚吸了梅西百貨的氣球里的氦氣后發出的聲音,它的音調高得我耳朵都痛了。所以我們還是叫它博斯科吧。
MBA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和贊的接觸。我是能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和她說話的人。
對此我可以解釋:贊并不是真的在這里。你知道的,她所在的文明還沒有徹底掌握星際旅行。(這并不是說我們人類快掌握了。)但是贊的文明找到了一條捷徑,他們可以通過思維讓自己到別的地方去。
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贊一直盡她大的努力向我解釋,但這是讓我覺得自己就像個白癡。不過在贊眼里,即使是愛因斯坦也像個白癡。
關鍵是,我并不是真的用眼睛看到她,而是她直接把自己連接到我的大腦,植入我的思維里。我看到的甚至不是真正的她,而是她想讓我看到的她的模樣:一位美麗的三十歲女性,有著一頭黑發和一雙令人驚嘆的藍色眼睛。實際上我不知道贊到底長什么樣,她從來沒有給我看過。
和贊交流其實并沒有那么難。她學過英語,而且英語說得比我見過的一半人都好。困難在于她堅持要我保密我們的友誼,對此她有充分的理由。
在我之前,贊只和一個人類做過朋友,那就是羅納德·霍爾茨博士,阿爾法月球基地的醫生。霍爾茨博士曾想向全人類揭示贊的存在,但他沒抓住機會。因為第二個知道贊的人是另一個叫加思·格里森的月球人。他是一個精神失常、*偏執的軍方間諜,他認為人類還沒準備好接受這個事實,即我們在宇宙中并不是孤獨的存在。格里森先生為了保守秘密而殺了霍爾茨博士,然后讓霍爾茨博士的死亡看上去像個意外。不過在贊的幫助下,我讓一切真相大白了。而格里森先生因為謀殺被送回了地球受審。
因此這次贊并不急于顯露她的存在。我表示理解,但說實話我很驚訝她愿意再給人類一次機會。
和外星人聊天是激動人心的一件事。
只是這并不簡單。
如果我還在地球上,事情或許就不會這么麻煩。在地球上,如果我想和贊獨處,我只需要回到我房間,鎖上門就行了。但是在月球上,我沒有自己的房間。我和父母、妹妹維奧萊特住在一個狹小的住宅里,我的“臥室”是一個嵌在墻上的叫“私人睡眠艙”的箱子。在地球上,我可以去附散步,在月球上就不行。我不能從月球基地出去,因為有可能會死在外面。在地球上,我有上百萬個地方可以去,在月球上我連可以去的地方都沒有。我沒有任何隱私,到處都有監控攝像頭,基地有一半的地方對我而言是禁區,就連廁所都是公用的。所以基本上我真正能和贊在一起的時間只有深夜,在其他人都上床睡覺之后。
我給她看《星球大戰》的那天晚上,已經是晚飯過后很久了。爸爸媽媽把維奧萊特安頓在床上睡覺后,在房間里下棋。
其他的月球人似乎也都在他們的住處安頓下來了。我并不是試圖利用電影來向她解釋一切,只是我提到過這部電影太多次了,贊要求要看一看。
要想聊太空中的生活,就不得不提《星球大戰》《星際迷航》,或者其他的太空電影。在這些電影里,太空旅行看起來是那么酷,而在現實生活中卻不是這樣。在電影里,你
不會看到有人在低重力下走不了路,或吃不下惡心的再水化太空食物,或在上太空廁所時他們的大便沒法被吸走。相反,每個星球上的重力都是一樣的,食物很美味,甚至沒有人上過廁所。我想都沒想就一遍又一遍地提起《星球大戰》,后贊說:“你要給我看這部電影?”我就給她看了。我把她帶到娛樂室,把《星球大戰4:新希望》上傳,在屏幕播放。
贊覺得它搞笑至極。她自始至終笑得歇斯底里,然笑聲并沒有真正表達出來。
贊的種族是有幽默感的,這是件好事。但他們并不是通過笑聲來表達的,他們覺得那是人類才有的東西。相反,他們會發出一種高音調的鳴音,尖銳得足以讓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此外,贊大笑的時候還會伴隨著奇怪的副作用—她會難以控制自己投射到我腦海里的形象,她的眼球會膨脹起來,像沙灘排球一樣,這實在令我惶恐不安。終于,在電影播放到一半時,我不
得不暫停電影,告訴她:“這不是一部喜劇。”
她不再發出鳴音,眼球也縮回到正常大小,然后問:“不是?”
“不,”我告訴她,“這是一部科幻冒險電影。”
“但是宇宙飛船、武器等等,一切都是那么荒謬。比如說激光槍,激光從槍里發射出來的時候,你可以看到它們在空中穿行。而在現實生活中,光的傳播速度非常快,射擊就是瞬間的事……”
“呃……是的,”我承認道,雖然我從未想過這一點,
“但是……”
“飛船速度不斷跳升到比光速還快的翹曲速度,這是不可能的。”
“呃,你們不知道如何去實現并不意味著這不可能。”
“是,但就算真的實現了,肯定也不會以電影里的宇宙飛船那樣荒唐的形式。它們中有一半使用的似乎是和你們的火箭同樣類型的基本內燃機。這種飛船能突破所在行星的重力作用都算幸運的了,更別提在一秒鐘內飛行幾十光年了。”
“我想是吧……”
“另外,所有的太空生物也都很可笑。身體有成千上萬種其他的構造方式,而它們都只是仿照人類的兩臂兩腿來構造的。”
“有?”
“然了。看看你們的星球,昆蟲有一百多萬種,而人類只有一種。然而我看到的電影中卻沒有一個生物擁有昆蟲的身體結構。”
“你是說,如果楚巴卡長得像一只大蟑螂,《星球大戰》就沒那么搞笑了?”
“這肯定會更真實。伍基人的構造和你們人類的相似的可能性是十分渺茫的,在遙遠星系里的盧克·斯凱斯托克、利奧公主還有哈姆·波洛長得和人類一模一樣就更不可能了。”
“這些不是他們的名字……”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就行。老實說,整部電影都是以地球為中心的,這也太滑稽了,而且涉及的物理學也很荒謬。”
我關掉了屏幕說:“顯然,給你看這個是個錯誤。”
“不!”贊大聲說,“并不是。我真的很享受,我已經很久沒有笑得這么厲害了。”一想到電影她又咯咯地笑了起來,眼球再次開始膨脹。
“你看起來像一只大蟑螂?”我尖銳地問。贊停止了大笑,她的雙眼變回了正常大小:“為什么要這么問?”
“因為我對你一無所知。”我告訴她,“我們是在聊我、人類和地球,但從來不聊你。我甚至不知道你真正的樣子。”
“我認為你還沒準備好看我真實的樣子。目前而言,我以人類的形象出現在你面前會比較好。”
“為什么?”
“因為對你而言,比起完全陌生的東西,與你相似的東西更好接受一點。”
“那可未必。”
“這么假設是合乎邏輯的。”
“現在的你聽上去就像斯波克先生。”
“誰?”
“沒什么。”如果贊覺得伍基人長得太像人類,那么她看到瓦肯人時她可能會樂瘋的。
“我能感覺到你的沮喪。”贊說。
“是的。”我沒有必要去否認它。贊與我直接交流的一個副作用是,她能像我一樣感受我的情緒,有時甚至比我更懂我自己。
“為什么?”
“你第一次和我接觸時,你說這非常重要。”我提醒贊,
“比我想象的還要重要。但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你什么都沒告訴我,關于你、你的家庭和你的星球都只字不提。我已經告訴過你很多事,回答了你所有的問題,但你卻還有無窮無盡的問題要問。”
“達希爾,我們剛開始這段友誼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這并非易事……”
“你不能告訴我我們做這些有什么意義?或為什么我們的接觸如此重要?”
“然,你必須意識到人類和外星物種之間的第一次接觸是多么重要。”
“是的,但還有比這更多的,不是?到底是什么重要到我無法理解?”
“就算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理解的。”
“看到了吧,”我厲聲說,“就是這樣的回答讓我很沮喪!你就不能試著解釋給我聽?”
“我還沒有權利這么做。”
“是地球處在某種危險之中?”我問。贊沒有回答,但她的內心發生了變化,我說不上來到底是什么,她的形象幾乎在一瞬間有點變形了。我的話似乎讓她感到很意外。
“我說對了,是?”我追問道,“地球正處在危險之中。”
“不,”贊對我說,“沒那么可怕。”
“你在說謊。”
“我沒有。”贊說。但直覺告訴我她在撒謊,或至少對我有所隱瞞。
“這里怎么了?”我問。
贊還沒來得及回答,娛樂室外的大廳里就傳來了聲響,有人朝我們這邊走來。
我突然意識到,剛剛我沮喪的時候忘記了不要和贊大聲說話。
我一直試圖在腦海里和贊行對話,但這需要高度的專注力。贊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并不覺得她只是投射在我腦海里的一個形象。她看起來和基地里的任何人一樣真實。而且在我十二年的人生里,我只會用嘴巴和別人說話,而不是用大腦。這是個很難改掉的慣。我以為我在保持沉默,但說到一半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沒有。
贊朝門口掃了一眼,說:“我們現在不能討論這個,我得走了。”
“別,”我說,“等等……”
“對不起。”贊說著,然后消失了。
下一秒巴頓·蕭伯格和莉莉·蕭伯格就沖了房間。巴頓和莉莉是阿爾法月球基地上的渾蛋,他們是十六歲的雙胞胎。這時他們非常生氣,顯然是來找麻煩的。
不幸的是,他們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