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好好回到江山市后不是沒想過自己很有可能會和良辰相逢,但是,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樣一個日子里,在下班路上,坐在公交車上,一轉頭就看到他的車子。他的車窗貼了一層反光膜,景好好看不清楚車內的景象。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就那么死死地盯著良辰的車子瞧。直到前方的紅燈變成了綠燈,公交車還沒發動,窗外良辰的車子就躥了出去,在前方的路口向左轉了一個彎,很快消失不見。景好好的眼睛依舊盯著窗外,身旁的同事說了些什么,她一句話也沒聽進去。直到到了站,同事下車,她才回神,沖著同事淺淺地笑了笑,說了一聲“再見”。景好好挪到了挨著車窗的位置,扭頭望著窗外。剛剛那樣一瞥,景好好雖然沒有看見他的人只看到了他的車子,所有那些往事便被勾了起來。她原本已經平靜的心情,一下子又被打亂。景好好剛剛到英國的時候,夜里一閉上眼睛,就仿佛能聽見良辰在自己耳邊的喊聲。“景好好,你今天要是敢走,我們一輩子就完了!”“景好好,我求你,別走,等我……”那樣的語氣,夾雜了霸道、失望、哀傷和痛苦。從來沒有任何人用那樣的語氣對她說過話,良辰的那些話害得她整夜睡不著。后來好不容易平穩了情緒,那些往事漸漸地仿佛就真的被封塵在了心里,今天這樣突然相見,那聲音就又在她耳邊一遍遍響起,景好好心里瞬間亂成了一團。在那樣的情況下,良遠已經把話說得那么直接明了,她不可能讓自己的尊嚴再被踐踏。她能做的就是拿著良辰用來威脅她的光盤離開,從此以后和他再無瓜葛。對啊,既然說好再無瓜葛,她現在何必在看到他的車子的那一剎那就開始胡思亂想?更何況,現在的良辰已經沒有什么可以用來威脅她了,她不用再怕他逼自己回到他身邊了。他和她以前是兩個世界的人,如今還是兩個世界的人。良家的中秋節格外熱鬧,一家老少都聚在了一起,桌子上擺放的是用人們精心做的中秋晚宴。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多多少少都喝了一些酒。吃完飯,良辰的表弟提議說:“去我那里打會兒牌?”
良辰搖了搖頭,站起身說:“我準備走了。”
自從發生景好好那件事情之后,原本很少回老宅的他,更少回來了。有時候即便過來,也只是像今天這樣做做樣子,一散場立刻走人。“阿辰,你今晚喝了一些酒,酒勁散了再走吧。”良母也跟著站起身。她看著好
不容易回一趟家的小兒子又要走,面色沉了下來。“沒事。”良辰一邊穿外套,一邊說了一句。坐在沙發上的良遠放下手中拿著的雜志,抬起頭,看著要走的良辰,也跟著站起身,對良辰說:“我今晚沒喝酒,恰好晚上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不如我順路送你吧。”良遠這幾個月以來沒少給良辰找臺階下,可是良辰一直是一副毫不領情的樣子,兄弟兩人之間的關系看起來接近冰點。良母看到自己的大兒子又對良辰示好,立刻附和著說:“這樣也可以。阿辰,你坐你大哥的車走吧,改天有時間再來這里取車。”
良辰聽到這話,原本系著扣子的手指頓了頓,然后又重新折回去,將扣子一顆一顆解開,將脫掉的外套隨手扔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他扭頭,看著良遠說:“您的車子,我就不坐了。像我這樣不知廉恥的人,可別弄臟了您的車子,我還是老老實實在家里打牌,等酒勁散了自己回去吧。”
良遠的面色瞬間變得難看。良母的面色看起來有點尷尬,抬起手推了推良辰:“阿辰,你是怎么跟你大哥說話的,那事都過去這么久了,你還跟你親大哥記仇?”“沒辦法,我心眼小。”良辰看也沒有看良遠,直接側過頭,對著剛剛約自己一起打牌的表弟說,“不是說要打牌?走吧。”良辰說完,就走上前,伸出手搭在自己表弟的肩上,一起上樓。說好的打完牌等酒勁散了就離開,結果良辰打了一整夜的牌,他的運氣好到爆,把把都贏,將一屋子的人贏得心里不爽,拉著他死活不讓走,非要贏回來。結果他越贏越多,他們越輸越慘。
良家他這一代的人都結了婚,就連比他小的表弟也在前兩個月成了家。現在唯獨剩下他沒有著落,所以表弟就取笑他“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然后當著他的面,摟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大大方方地親了兩下。
良辰看著那一幕,面上沒什么太大的反應,只是勾著唇笑了笑,繼續打牌。他照舊贏,贏到清晨六點半,大家輸得慘不忍睹,這才散場。眾人從樓上下來,老保姆已經準備好了早點。良母看到他拿著衣服準備走人,就招呼他吃點早餐再走。良辰望了一眼餐廳里吃飯的人,看到坐在正位上的父親,眼簾垂了垂,說:“不了,我等下還有事,先走了。”大早上,又是周末,能有什么事?良母知道,良辰這是根本不愿意看到他的父親。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失落,跟在良辰身后一起出了門。她看著良辰準備上車,忍不住開口說:“阿辰,那事也不能完全怪你父親和你大哥。”良辰系著安全帶的手微微頓了頓,他沒有吭聲,只是咔嚓一聲將安全帶扣好,就發動了車子。
良母站在車外,盯著車窗后繃著臉的小兒子嘆了一口氣,又說:“阿辰,有些時候,人跟人是講究緣分的,你和她或許就沒這個緣分。你現在已經二十六了,再過兩個月就二十七了,年齡真的不小了。你看你表弟都結婚了,你真的該考慮考慮再找一個了。 ”
良辰仍舊沒有吭聲,輕輕地打了下方向盤,將車子轉了一個彎,對著窗外的母親說:“媽,我先走了。”良母稍微往旁邊站了站,盯著車內的良辰不死心地說:“阿辰,這個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她一個女孩,好女孩多的是,你何必非要她?”
良辰踩著油門的腳微微頓了頓,接著狠狠地踩了剎車,將車子停下,然后側過頭盯著窗外的母親,開口說:“好好就是好好,大千世界,萬里江山,就只有一個好好,除了她,我誰也不要。”良辰說完,便一腳踩了油門,開車離去。
因為昨晚打了一通宵的牌,良辰的眼睛看起來泛著一層紅血絲。秋季來臨,景致一天比一天更有秋天的味道。周末的清晨,江山市的街道格外安靜,他沿著公路慢慢地開著車子。
良辰開車回半山腰別墅這一路上,風景格外美。他路過環城河大橋時,河水靜靜地流淌著,陽光照在上面,一片波光粼粼。他透過車窗,看到正前方的道路上鋪滿一地落葉,秋日的陽光鋪灑在地上,畫面看起來格外靜好。江山市的秋季一直這么漂亮,天氣不冷不熱,天高云淡,是一年四季里最好的季節。可是,這樣美好的風景,良辰卻看得有些難過。秋天該很好,你若仍在旁。如今,你不在我身邊,這樣美好的風景,我也無心欣賞。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讓一個人心情美好的并不是風景,而是陪你看風景的人。良辰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頓了頓。思念總是會見縫插針,每次都是這樣,他一個不經意就突然想起了她,然后整顆心都變得空蕩蕩的。已經一百三十五天沒有見到她了,在這一百三十五天里,她一直住在他心里,陪著他一同呼吸。早上的秋風吹進開著的車窗,帶著涼意直直鉆進他的心口,泛起一層說不出來的涼,讓他覺得心里冰寒一片。
景好好從沒想過,第一次遇見良辰之后,還會有第二次遇見。這是中秋過后的一個周四,那天晚上,老總帶著秘書接待一個客戶,結果秘書一不小心忘帶重要的文件,就給景好好打了一個電話,讓她趕緊送過去。
景好好當時正準備洗澡睡覺,接到電話就匆匆穿了外套,急急忙忙跑下樓,攔了一輛出租車去公司拿了文件,然后趕去了秘書告訴自己的地址。景好好到達目的地后匆匆付了錢,然后掏出手機給秘書打了個電話。老總和秘書接待客戶的地方,是環城河旁的南京菜館,以前良辰帶著景好好來過一次。菜館還是老樣子,門外掛了一排紅色的長形燈籠,一旁的停車場里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豪車。因為菜館臨近河邊,秋季的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得景好好直打哆嗦。她跺著腳抱著文件等了一陣子,才看到秘書行色匆匆地從里面跑出來。景好好連忙走上前遞了文件,秘書只是說了一句“謝謝”,就急急忙忙轉身又跑進了南京菜館。景好好在菜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走向了路邊。環城河周圍都是高檔消費區,很少有出租車進來。景好好等了一陣子,打不到車,只好沖著前方五百米處的公交車站走去。今晚良辰沒在南京菜館,卻在旁邊的一家意大利餐廳里。他晚上恰好有個飯局,一桌子坐的都是江山市有頭有臉的人,良辰卻沒什么心情應對。前天他剛剛飛了一趟法國,今天中午才回到江山市,和以往每次去法國一樣,換來的都是無功而返的結果。
他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多少次去那邊尋找景好好,每次都是失望而歸。他從法國回來之后,心情跌到了谷底。曾經他的應酬也很多,除卻迫不得已的時候會喝兩杯,其他的時候很少貪杯。可這樣一次又一次尋找不到景好好的失敗,使得他除卻靠著酒精麻痹下自己體內發泄不出來的思念和難過,他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其他的辦法來緩解這種苦悶。
只可惜,酒喝得越多,良辰覺得自己心里的思念越炙熱,到了最后,竟然喝得他大腦發蒙。
散場的時候,他已經醉得一塌糊涂,走路時步子都搖搖晃晃的。有人提議送他回去,卻被他擺手拒絕。他眼前浮現了各種各樣的模糊畫面,踉蹌地走出意大利餐廳,然后站在門口,左右看了半天,分不清東南西北,就胡亂向著一個方向往前走。
河邊停靠的到處都是車子,在他眼里這些車子都一個樣,根本分不清哪一輛是自己的。他最后就死命按著自己的車鑰匙,挨個拉車門,驚得周圍車子報警聲響成一片,引來了看車的保安。
“先生,不好意思,這些車子都不是您的,請問您記得您的車牌號嗎?”良辰隱約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身邊絮絮叨叨地說話,他豎著耳朵仔細去聽,卻只聽到嗡嗡嗡的聲音,最后就繼續邁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步子往前走,一不小心竟然險些摔倒在地。幸好保安及時伸出手,攙扶住了良辰:“先生,我現在先扶您回飯店里休息一會兒,等酒醒了,您再走可以嗎?”景好好快要走到公交車站的時候,看到路邊有兩個人,走路搖搖晃晃的。她就多事地去瞄了一眼,結果,看到一個穿著保安服的人,用力撐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那男子像是喝多了酒,步伐有些不穩,他微微垂著頭,讓人看不清楚容顏,景好好卻覺得那男子的身形有些熟悉。她頓了腳步,仔細瞧了兩眼,恰好那男子抬起了頭,她清楚地看到良辰俊美清雅的熟悉眉眼。景好好整個人宛如石化了一樣,僵在了原地。“先生,您能聽見我說話嗎?先生?”“先生,小心……”保安扶著良辰,原本一邊走一邊在詢問他,結果良辰的腳步一時不穩,整個人往前栽了過去。景好好還沒完全清醒過來,人卻下意識地沖了過去,抬起手攙扶住了良辰的胳膊。保安連忙將良辰往自己的肩膀上撐了撐,當景好好是個路過的好心人,笑著說了一聲:“謝謝。”景好好輕輕地點了點頭,扭過頭看向良辰。男子突然干嘔了一聲,嚇得保安連忙扶著良辰彎下了身。良辰瞬間就沖著地面嘔吐了出來,刺鼻的酒氣四處擴散,有些嗆人。良辰嘔吐了許久,把胃都吐空了,依舊沒停下來的跡象。他怎么喝了這么多酒?景好好抬起手,輕輕地拍了拍良辰的后背,直到他的嘔吐停止,才從自己的包里掏出紙巾擦了擦他的嘴角。保安看著景好好一系列的舉動,愣了大半晌,才盯著景好好指了指良辰,問:“小姐,你認識他?這是你的朋友?”景好好抬起了自己停在良辰身上的視線,轉過頭對著保安又點了點頭。“太好了,小姐,這位先生喝多了,問他什么都答不出來,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嗎?
能麻煩你將他送回去嗎?”景好好聽到這話,盯著良辰皺了皺眉。他可能因為酒喝得太多,看起來很不舒服,眉心緊緊地皺著,面色看起來也有些蒼白。景好好抿了抿唇,沖著保安微微頷了一下首說:“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叫輛出租車。 ”保安立刻點頭,拿了呼叫機,聯系了飯店的前臺。約莫過了五分鐘,出租車停在了路邊,景好好先打開車門,然后在保安的幫助下,將良辰扶進了車里。景好好對著保安道了一聲“謝謝”,也跟著鉆了進去。良辰靠著椅背,閉著眼睛,看起來很難受。景好好盯著良辰看了一會兒,聽見前面的出租車司機問:“小姐,請問你們要去哪里?”景好好原本想說酒店,隨即想到良辰醉成這樣,酒店里要什么沒什么,最后就報了半山腰別墅的地址。車子停在半山腰別墅的正門口,景好好在司機的幫助下,將良辰從車里弄了下來,然后將良辰扶到了側門處,伸出手按了一下門鈴。過了約莫一分鐘,別墅里有人走了出來,隔了很遠喊了一句:“是誰呀?”景好好沒有說話,只是繼續按了一下門鈴,然后將良辰的身體靠在墻壁上,慢慢松開手,確定他不會摔倒,就迅速上了出租車,對著出租車師傅說:“師傅,我們走吧。 ”出租車緩緩開動,景好好透過后視鏡,看到別墅的側門被人拉開,走出的林嫂看到門外站著的良辰,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出租車距離別墅的大門越來越遠,后視鏡中的人也越變越小。不過景好好依然能夠清楚地看到沒一會兒,從別墅里又跑出來好幾個人,大家手忙腳亂地攙扶著良辰,走進了別墅。
良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腦袋有些發蒙。可能是宿醉的緣故,頭隱隱作痛。他睜開眼睛,看到熟悉的臥室,皺了皺眉。他在大腦里搜索了半天,結果最后的記憶,只停留在自己在意大利餐廳里喝多了的場景。他以為是自己打電話喊司機接自己回的家,就沒多想,下床洗漱,然后換了一身干凈的西裝下樓。“辰少爺,您醒了?”林嫂看到良辰,立刻打了一聲招呼,問,“辰少爺,您要不要吃早餐?”良辰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多鐘,想到九點還有一個早晨例會,就直接從餐廳里隨便拿了一個包子,一邊吃一邊走出了別墅。他摸出車鑰匙來到車庫,卻發現自己習慣開的車子竟然不在。他轉身走了出來,沖著屋內喊了兩聲“林嫂”,等到林嫂出來就問:“我昨天開回來的車子呢?”林嫂疑惑地看了良辰兩眼,說:“辰少爺,您昨天沒有開車回來。”良辰愣了一下說:“昨天不是司機接我回來的?”“不是啊。”林嫂搖了搖頭,“昨天我聽到門鈴響,就去開門,結果看到辰少爺站在門口,我還以為是辰少爺的助理送辰少爺回來的。”良辰越發納悶,昨天他去參加飯局,壓根就沒叫助理,難不成他找從容送自己回來的?不應該啊,從容送自己回來,不會不進家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