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的蓋茨比并不富有。他愛上了一位叫黛茜的姑娘,黛茜對他也情有所鐘。然而,黛茜*終還是和他分手,轉(zhuǎn)而與一個富家子弟湯姆結(jié)了婚。黛茜婚后并不幸福,物欲的滿足并不能填補黛茜精神上的空虛。蓋茨比堅信是金錢讓黛茜背叛了心靈的貞潔,立志要成為富翁。幾年以后,蓋茨比終于成功了。他在黛茜府邸的對面建造起了一幢大廈。蓋茨比揮金如土,徹夜笙簫,一心想引起黛茜的注意,以挽回失去的愛情。
在我年紀輕輕、不諳世事的時候,父親曾給過我的一句忠告,至今還縈繞在我心頭,令我久久難以忘懷。
“每當你想要批評別人的時候,”他對我說,“千萬記住,世上并非所有的人,都有過你所擁有的那些優(yōu)越條件。”
他沒有再說別的,不過我們之間的談話向來都是寥寥數(shù)語便能心領(lǐng)神會。我知道,他的意思不止如此。因此,我漸漸養(yǎng)成了對人對事不妄加評論的習(xí)慣,許多性情古怪的人因此愿意對我敞開心扉,一些滿腹牢騷的人也把我看做發(fā)泄的對象。而當這一特點在正常人身上出現(xiàn)的時候,很快便會被心態(tài)異常的人抓住不放。于是,上大學(xué)時,我被不公正地指責為政客,因為我頗傾聽了一些行蹤隱秘的無名氏的傷心事。而這些隱私絕大多數(shù)都不是我刻意打聽來的,而是他們自愿找上門來向我傾訴的。每當我意識到有人明顯有打算向我吐露衷情的跡象時,我便故作睡態(tài),或者表現(xiàn)得心不在焉、不耐其煩。因為我知道年輕人在吐露心跡時,總是使用一些陳詞濫調(diào),同時又顯得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不妄下定論說來容易做來難。現(xiàn)在我仍怕有所閃失,怕萬一不慎忘了我反復(fù)牢記的父親給我的那句忠告——人的基本道德觀念的差異是與生俱來的,不應(yīng)等量齊觀。
在對自己的寬容品德做了一番夸耀之后,我也必須承認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人的行為的基礎(chǔ)可以建立在堅硬的巖石上,也可以建立在濕軟的沼澤中,而一旦越過了某一點,我就不在乎它是建立在什么上面了。去年秋天,我從東部回來時,感覺我想要全世界變一個樣,至少都關(guān)注道德。我不想再參與放浪形骸的游樂,也不想再享有窺探人們內(nèi)心隱秘的榮幸了。唯有蓋茨比——這個賦予本書書名的人,對我而言是個例外——蓋茨比代表了令我鄙夷的一切事物。如果說人格是一系列不間斷的成功姿態(tài),那么在他身上還有一些更為突出的東西,即他對生活前景的異常敏感,仿佛一臺精密復(fù)雜的儀器,能夠測出萬里之外地震的發(fā)生。這種靈敏的品質(zhì)與那種美其名曰“創(chuàng)造性氣質(zhì)”的可塑性——易受人影響的特性毫不相干。它是一種異乎尋常的美好天賦,是一種富有浪漫氣質(zhì)的聰穎。我之前從未在其他任何人身上見到過,之后也不大可能會再見到了。不錯,結(jié)果證明蓋茨比總是正確的;對于人們一時的悲傷和短暫的歡樂,我失去了興趣,吸引我的是吞噬了蓋茨比的那些東西,是他夢想幻滅后隨之而來的污泥濁水般的灰塵。
在中西部這座城市,我們卡拉韋一家祖孫三代都門第顯赫,算得上是世家。傳說我們是布克婁奇公爵的后裔。不過我們族系的真正締造者是我祖父的哥哥,他五十一歲時來到這里,雇人替他參加內(nèi)戰(zhàn),自己做起了五金批發(fā)生意。我父親至今仍在從事這一行。
我從未見過這位伯祖父,但是據(jù)說我長得像他——特別是有掛在父親辦公室里的那幅他的畫像為證。一九一五年我畢業(yè)于紐黑文,時間剛好是父親從那里畢業(yè)后的整整四分之一個世紀。不久,我加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那次戰(zhàn)爭仿佛是古條頓人民大遷徙的翻版。我在反攻中興奮不已,以致回來之后百無聊賴,久久不能平靜。中西部地區(qū)不像世界溫馨的中心那樣興旺繁榮,倒像是宇宙邊緣般破敗凋零——于是,我決定去東部學(xué)做債券生意。我所認識的人個個都在做債券生意,因此我認為它多養(yǎng)活一個單身漢總不成問題。我的叔叔伯伯、姑姑阿姨們?yōu)榇藢iT商量了一番,像是在為我挑選一所預(yù)備學(xué)校,最后他們表情嚴肅而遲疑地做出決定:“那么——就這樣吧。”父親答應(yīng)為我提供一年的生活費。然后又幾經(jīng)耽擱,最終于一九二二年的春天,我出發(fā)到東部去,當時自以為是一去不回了。
現(xiàn)實問題是得在城里找個住處,不過,當時正值溫暖季節(jié),加上我剛剛離開的是一個綠蔭蔥蔥、草坪很大的地方,所以當辦公室里一個年輕人提議,請我和他一起在上下班往返的近郊區(qū)合租一套房子時,我認為是個好主意。他找到了房子,是一座年代久遠的木板房,月租八十美元。但在最后一刻,公司派他到華盛頓去,我只好獨自一人住到市郊去了。我養(yǎng)了一條狗——它至少陪伴了好幾天,然后就跑掉一去不返了——還買了一輛舊道奇車,雇了一個芬蘭女傭為我鋪床、做早飯。她在用電爐做飯時總是自言自語,念叨一些芬蘭格言。
開始一些天我感到有點兒孤寂,直到一天早上,一個比我還晚來到這里的人在路邊攔住了我。
“請問,到西埃格怎么走?”他無可奈何地問道。
我給他指了路。當我再次趕路的時候,就不再感到孤單了,我成了向?qū)А⑼鼗恼撸驮∶瘛K唤?jīng)意間就授予我這一社區(qū)榮譽居民的稱號。
隨著陽光漸漸和煦明媚,樹木忽然間長滿了葉子,猶如電影中快鏡頭播放的那樣。我心中重新燃起一種熟悉的信念:生活隨著夏天的到來又重新開始了。
首先,有很多書要讀,同時,我也要從盎然春意的清新空氣中汲取豐富的養(yǎng)料。我買了十幾本有關(guān)銀行、信貸和證券等方面的書,這些紅皮燙金的新書擺在書架上,像造幣廠新印的鈔票一樣,準備向我揭開只為邁達斯、摩根和米賽納斯所掌握的致富秘籍。此外,我還渴望閱讀一些其他方面的書籍,上大學(xué)時我就擅長寫作——有一年我為《耶魯新聞》撰寫過一些內(nèi)容嚴肅而文筆流暢的社論。現(xiàn)在,我打算把這些能力重新施展起來,再次做個“雜家”,一個“萬事通”。僅通過一扇窗子去看待生活終究會成功得多——這不只是一個警句。
我居然在北美最為奇特的社區(qū)之一租到房子,這事兒純屬偶然。這個社區(qū)位于紐約正東方一個狹長的小島上,一直延伸到紐約東部——在那里,除了其他自然景觀,還形成了兩個極不尋常的地貌。它們是一對橢圓形的島嶼,距市區(qū)有二十英里,中間由一個水灣隔開,末端伸向西半球最為風(fēng)平浪靜的一個海域——長島大海灣。它們并非完美的橢圓形——更像是哥倫布故事中的雞蛋,面向大海的一面被撞擊成扁平狀——但是它們的地貌實在是太像了,從空中飛過的海鷗一定分辨不清哪個是哪個。而在沒長翅膀的人看來,除了形狀和大小相似之外,它們之間的其他方面都截然不同。
我住在西埃格,是——呃,兩個小島中不太時髦的那個,不過,這樣來形容它們之間那奇特而毫不對立的反差是極為膚淺的。我住的房子在小島的最頂端,距離海灣僅僅五十碼,夾在兩座每季度租金在一萬二到一萬五的豪宅之間。房子右邊的那棟別墅,無論以怎樣的標準來看都算得上宏偉——實際上它是仿造諾曼底的某座市政廳建造的,房子一側(cè)有個塔樓,墻面上爬滿了常春藤,看上去頗為時髦,還有一個大理石游泳池和占地四十多英畝的草坪和花園。這就是蓋茨比的公寓。確切地講,是一位姓蓋茨比的先生住的公寓,因為當時我還不認識蓋茨比。相比之下,我自己住的房子顯得很寒酸,但好在它很小,不礙眼,也就沒有人注意。所以我能眺望海景,能看到鄰居家的部分草坪,還能體會與百萬富翁比鄰而居的榮幸——這一切只需要每月付八十美元的租金。
水灣對面,東埃格島上一座座白色宮殿般的豪宅映在水中流光溢彩,奪目耀人。這個夏天的故事正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的,當時我開車去東埃格,到湯姆·布坎南夫婦家吃晚餐。黛西是我的一個遠房表妹,而湯姆是我在大學(xué)時認識的。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時,我在芝加哥他們那里待過兩天。
黛西的丈夫在體育方面成就顯著,曾經(jīng)是紐黑文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橄欖球運動員之一——可以說是聞名全國的球星。他屬于這樣一類人,在二十一歲時就在某一方面達到了頂峰位置,在此之后就開始走下坡路了。他家境十分富有,早在大學(xué)時就被人指責揮霍無度——現(xiàn)在,他離開芝加哥搬到東部的排場實在令人咋舌;比如,他居然從森林湖區(qū)的老家把專門打馬球用的一隊馬匹全都運了過來。一位與我同時代的人竟能闊綽到這種地步,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綎|部來。他們曾經(jīng)在法國閑居過一年,后來四處游玩,居無定所,哪里聚居著打馬球的富人,他們就往哪里去。黛西在電話里說,這是他們最后一次搬家了,對此我表示懷疑——我猜不透黛西的心思,但是我覺得湯姆會永遠漂泊下去,心懷渴望,去追尋難得的橄欖球賽事帶給他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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